第43章

  夷月忍俊不禁:“封哥,你还有这种事迹呢。”
  被揭了短的封长念也有点脸红,他未进长安城前的那些“案底”可比在玄门时候多多了,不觉微微提高了音量:“阿玦!”
  “完了,生气了,一会儿真的要找我打架了。”封玦笑嘻嘻地跑进门,“走了走了,我请客吃饭赔罪还不行吗,行行好,在你朋友面前别下我面子啊,求你了哥。”
  大下午的,吃饭的事可以先放一放,当务之急是把湿透的衣服换下来。
  封玦出手大方,当即包下了四间上房,里面软床、屏风、吃食、沐浴一应俱全,就连沐浴的水都可以自己选择是泡花瓣还是泡牛乳,赏玉楼也知道她的身份,多少受过她的庇护,丝毫不敢怠慢。
  在夷月兴奋地挑选时,靖安言多年刀剑舔血,没那么多讲究,只吩咐了热水就一头扎了进去。
  赏玉楼一楼梨园戏唱得热闹,沐浴的水声都遮不住,在这样“咿咿呀呀”的唱词中,靖安言打湿长发,水珠连点成线低落,砸进水面泛起一圈又一圈涟漪,如同跟着唱词婉转,滴滴答答地响起。
  他闭着眼冲洗皂角,回过神来时猛地发现自己在跟着哼唱,梳进头发里的五指微微一停,眼底蓦地透出几分凄凉。
  曾经、曾经也有人抱着琵琶给他唱过戏,只可惜那人后来……
  “安言,”那人停下来,抱着琵琶看着他,“这条路就是会很苦的,背井离乡、隐姓埋名,但你要往前走,带着我的心愿,我们的心愿,一路往前走。”
  靖安言将脸深深地埋进掌心,在潮湿的雾气中深深吸了一口气。从跨越神寂岭,来到梁宁,那口气一直不上不下,哽得他难受,好在这次,终于随着那些熟稔的唱词,悉数呼了出去。
  直到水都快凉了,那些被冻透的筋骨才缓和过来,靖安言把自己从浴桶中捞出来,拽下布巾擦干,几出戏的时间里,他状态迅速地调整了过来,眼波流转间,一些谋划已经浮现成型。
  这边厢刚换上中衣,封长念就敲门进来了。
  隔着一扇屏风,封长念依旧能看得出这人清瘦的轮廓,抱着干净外袍的手微微一紧,攥出些微褶皱:“……我、我来送衣服。”
  一只手从屏风后面递了出来,还带着沐浴后的潮气,骨节都透着一股引人遐想的粉。
  靖安言等了一会儿没等到,轻声催促道:“给我啊。”
  封长念打了一个激灵,赶紧把衣服塞到他手里。
  仓促间封长念的指尖慌张地勾过他的掌心,靖安言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屏风后发出了一声短促却不带恶意的嘲笑。
  封长念当即原地涨红了脸色,像是个愣头小子,呆呆地看着屏风上的身影将外衣甩开,仿佛一只展翅的蝶将靖安言的身形紧紧裹住。
  靖安言伸手将濡湿的发从后领口捞出,晃神间那带着皂角香气的水珠好似溅了封长念一脸。
  他呆子似的:“……小师叔,你知道吗?”
  屏风后系腰带的手一顿。
  “刚刚我从二楼绕道破窗而下,惊鸿一瞥间,我以为是十年前。”
  靖安言穿着大魏的衣服,是他从前最喜欢的宽松飘逸服饰,一身白,如果腰间别着的不是那根玉笛而是那柄熄云甚至是墨痕,简直和封长念梦里的人一模一样。
  靖安言微微顿了顿,索性腰带也不系了,整个人大咧咧地往屏风边上一靠,外袍就那样顺着他的动作流淌下来,露出若隐若现的肌肤。
  本就有些没压下去的火瞬间又令人口干舌燥起来,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靖安言裤子穿得严严实实,只留下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上半身令他意乱情迷。
  “小兔崽子,眼神往哪儿瞟呢。”靖安言懒洋洋地觑他,“现在知道叫小师叔了,方才在你妹妹面前,叫我什么?”
  封长念喉结一滚:“……阿言。”
  嗓音愈发粗哑:“阿言。”
  这房间的水汽过于浓重了,挤压得人透不过气,在越来越艰难地喘息中,他的阿言一步一步走向了他。
  靖安言一手搭在他肩膀,唇凑过来:“大逆不道。”
  封长念眼底似有火在烧:“……你——”
  “封长念。”
  靖安言的手虚虚地攥在他的脖颈,悄声叫了他的名字,这次不再是十年前的“封长忆”,而是正儿八经的封长念,他明知道的、带着情思的封长念。
  “封长念,老实交代,想这么叫我多久了。”
  身侧的人呼吸骤然粗重,压在掌心下的脖颈跟着猛烈起伏。
  “阿言。”靖安言自己重复了一遍,“小兔崽子。真是,大逆不道。”
  话音未落,靖安言左手一个发力,封长念兀自沉溺在被迷惑的幻梦中,毫无招架之力,一把被他掀到了床上。
  “小师叔——!?”
  封长念尚未来得及起身,靖安言长腿一跨坐了上来。
  他眸子蓦地一缩,是靖安言双手撑在他头的两侧,顷刻间鼻尖已经压到了鼻尖。
  这和他们南疆重逢的那场绮梦太像了,封长念狠狠咬了一口舌尖,尝到了满口血腥,也阻止不了那股邪火一路往下,险些点燃他最后一点理智。
  “封长念,我的确不能再把你当小孩子了。”靖安言轻声轻语,仿佛枕畔情人间的呢喃,“回答我一些问题,回答得好了,小师叔有赏。”
  第33章 赏赐
  那一瞬间, 封长念呼吸都轻了:“……你想问什么?”
  靖安言挺直脊背,手却牢牢掐着他的脖子,笑得既邪性又引诱:“第一个问题, 你怎么笃定, 我会来梁宁?”
  “这很难猜吗?”力道越收越紧, 封长念反而在轻微的窒息中呛咳出了一丝微妙挑衅的笑意,“你都说了,我都浸淫得多贼了, 这点儿勒乌图的小心思我若是还察觉不到, 白混这么多年。”
  靖安言手腕下压:“不要花言巧语,请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封大人。”
  “行,正面回答你。我杀召砾的时候,发现了怂恿他与南疆王内斗的人,很有可能是沙蝎子——也就是沙宛人。”封长念偏头轻咳了两声,软骨在靖安言掌心不轻不重地碾过,“再结合勒乌图的为人,八成是他同沙宛人一起做的局, 事成了, 当然要知会一声盟友。沙宛国与南疆在外隔着一片巨大的戈壁滩,危险不说时间还长,想要尽快取得联系,最好的办法就是取道大魏梁宁。”
  “至于为什么是小师叔你……”封长念勉力支起身,但见靖安言眉心极快地一蹙,似乎想要把人按回去,又被他眼疾手快地攥住了手腕,“小师叔, 他不信任你。”
  “召砾伪造的那份竹简想要诈出你是‘南鸟’,无论如何到底还是在勒乌图心底埋下了怀疑的种子,他不信任你。”封长念半坐起来,一瞬不瞬地盯着靖安言的眼睛,“他是来试探你的。”
  靖安言眼底有一瞬间的挣扎。
  封长念唇角微勾,尚未说下一句话,又被重重地按下,后背砰地一声撞进松软的被褥里。
  “让你起来了?不听话。”靖安言凑近了些,“第二件事,封玦追杀沙宛人,我和阿月本是无妄之灾,怎么你偏偏就出现得那么及时,还准确无误地发现我们所在?”
  封长念:“……”
  靖安言捕捉到了他霎时颓萎的气焰,当即收紧了虎口:“学会撒谎了?撒谎可不好,我原来可没教过你撒谎。”
  “你还不是骗我一套又一套?”
  “我是你小师叔。”靖安言无辜又流氓地说,“我可以,你不行。”
  “……”封长念只觉得一颗心都要炸了,“你就欺负我吧。”
  “当然,这也是我可以。”靖安言俯下身,“别人不行。”
  话音未落,封长念袖口一凉,嘶啦一声被靖安言扯裂了整条衣袖,方才被撩得火气的躁动霎时冰凉一片,他几乎是立刻想翻身去捂,可靖安言眼神何等敏锐,早就牢牢将所有的蛛丝马迹尽收眼底。
  靖安言咬紧牙关转过头,举起他那条手臂:“……这就是你方才见我生气的原因?”
  封长念默然。
  封长念生得白,身上有任何痕迹都极其惹眼,尤其是小臂上那如同胭脂一般突兀的红,是一道足有手掌长的刀伤,因为尚未来得及得到处理,到现在都在渗血。
  靖安言撩开自己衣袖,在自己身上同样的位置找到了一模一样的伤口。
  “第三个问题。”靖安言嗓音压低了,“什么时候的事儿?是不是夷月那丫头干的。”
  “与她不相干,是我问的。”封长念沉声道,“再说了,归根到底,不也是因为你的那颗子母蛊吗?”
  靖安言为难地捏了捏额角。
  子母蛊蛊如其名,子蛊与母蛊一共两颗,中了子蛊之人,所受伤害会被母蛊所持之人共同承受,更有此道高手可以身持母蛊,与中子蛊之人共感。
  靖安言就是此道高手。
  当时刺杀召砾情况紧急,封长念再淡定,靖安言也不能真让他一个人冒险,于是喂了他一颗子蛊。所以,封长念在召砾设计下看到的十年前靖安言叛逃景象,也清清楚楚印刻在靖安言本人的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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