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封长念把人轻轻放在墙根处,把帽子给他盖了个严实:“对不起了赵大哥。”
我要回家,但我不能连累你。
他的手指在帽檐处一顿,然后盖住斗笠,头也不回地跃入了夜色里。
长安城门口关隘晚上也热闹非凡,封长念不知他偷偷溜走的消息皇帝知不知道,担心有人会在门口等他自投罗网,于是尽可能地藏在人群里,斗笠的帽檐压得低低的。
他算计了一切,甚至连巡逻交班的时间都算好了,趁着人多混乱、管理薄弱,封长念如同一尾游鱼,连朵水花都没打,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直到一口气走了二里地,听不见城门熙熙攘攘的人声,封长念才扶着一棵参天大树,将那口压抑在胸前的气悉数呼了出去。
出去之后就是无法抑制的哀伤和难过,他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哭了,直到下巴一凉,他反手去摸的时候,才察觉到那是自己的泪水。
赵炎不敢与他多说,但只那一句“侯爷想你了”,就足够摧毁他构筑的心防。
但他不敢在靖安言面前哭,担心他小师叔会关心则乱、以身犯险;不敢在赵炎面前哭,担心给这个忠心的副将本就焦躁烦闷的心情火上浇油。
于是只能忍,忍到这里空无一人的小树林里,忍到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将那些郁闷、委屈、苦楚悉数掰开发泄,连同当年强迫留在长安的那份。
等到他哭累了,才有声音自他一旁传来。
“啧。”
封长念一怔,眼睛里还含着未流干的泪,就已经被惊讶覆盖。
靖安言就在他一旁抱臂倚树,不知道瞧他多久了。
“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跑,就这么信不过我吗?”靖安言皱着眉,“然后你要怎么办?从长安走回梁宁?你有马吗?有马车吗?有银子吗?你这么一走了之,皇帝想把你逮回去也太容易了吧。”
封长念哭懵了,完全没反应过来为什么此时此刻靖安言会出现在他面前,他讷讷地看着小师叔从怀里掏出一张帕子,下意识伸出手要去接。
靖安言灵巧地躲了,直接跟拎着小猫崽儿似的把人拎过来,不轻不重地给他擦眼泪。
“为什么跑?为什么不等我。”靖安言一边擦一边问,“是不是担心会让我为难,觉得皇帝不松口,我身为他的小舅子能怎么办,怕我两头不好做?所以自己跑了?”
封长念终于回过神来了,垂下眼睛默认。
“小长忆啊,”靖安言的帕子有好闻的栀子花香,那股香气就那么揽着他盈盈一撞,把他整个人都拢在了怀里,“我说你什么好,我是你小师叔,你不相信小师叔了吗?”
封长念被他抱着,说话瓮声瓮气:“我就是相信你,才不愿你为难。”
“这有什么好为难的。我什么时候服过皇帝,要不为什么不入朝为官?”靖安言一下一下地拍着他,“做什么那么懂事?我让你那么懂事了?我不让你哭了?想干什么要敢说,天塌下来小师叔给你顶着呢。”
封长念僵了僵,那些刚要吞回去的泪又有反扑的趋势。
偏生靖安言的语气柔软的像是一团云,妥帖地接住了他的所有惶恐:“知道你委屈你难过你担心,哭吧哭吧,乖,小师叔在呢。你放心哭,我不告诉别人。”
“……小师叔。”靖安言感觉到自己的左肩濡湿了,“我父亲……我爹他……他怎么样了?真的很严重吗?我还……还来得及吗?”
“我是不是……要成孤儿了,我答应过我爹,我会让他看到我上战场杀敌的那一天的,是不是、是不是来不及了?”
“来得及,都来得及。”靖安言轻缓地拍着他,“别怕,不怕的,你还有我,小师叔陪着你。”
靖安言不光自己来的,还牵了两匹马,甚至给封长念收拾了行装和盘缠,在他听说封长念怎么被“掳走”之后的这段时间里,他就在干这件事。
这件事很大,封长念再怎么少年老成也抵不住这种接二连三的打击,靖安言不放心,知道这里是往西去的必经之路,于是早早蹲在这里等。
还好,还好,还好赶上了。
要不然这小子真能自己一路颠沛流离着回去。
靖安言心有余悸地拍着封长念的后背,让他彻底哭了个痛快,晚风在那张犹带泪痕的脸上一吹,登时泛了红。
“哭成小花猫了都。”靖安言给他擦干净,“哭够了就走吧,我们日夜兼程,一定来得及。”
封长念神思回笼,抓住了那句“我们”。
“你……”
靖安言已经上了马:“我陪你去。”
“是皇后娘娘……”
“长忆。”靖安言没有正面回答他,晚风簌簌,吹拂过他清亮的眼神,那样笃定又坚韧,“小师叔一定送你回家。”
第18章 流光
夜深人静,两匹快马在树林间飞驰疾行。
皇帝随时有可能来盯着封长念的行踪,靖安言出来的时候西军都督府的人在明德宫还没走,皇帝应该也没想到封长念会知道消息,但他总会回过神来抓人,他们现在抢的就是这个时间差。
“小师叔,”封长念握紧缰绳在他身边并行,“……回来你要怎么说?”
靖安言瞥他一眼:“你要怎么说?”
“我实话实说。”封长念抿了抿唇,“儿子要见父亲天经地义,他有天大的怒火我也受着,但我不想连累你,你还是想个托词,哪怕是出去游历了也比陪我要好。”
“好啊,那我说我去梁宁玩了一圈,帮他视察西大门去了。”
“……小师叔,我没有同你开玩笑。”
“我也没有啊。”靖安言促狭地眨眨眼,“得了,小小年纪想了一圈就不想自己,别管我了,山人自有妙计。”
“小师叔。”
“又怎么了?”
“谢谢你。”
靖安言愣了愣,转头仔仔细细地看着封长念的神情,骏马飞驰让他整个人一耸一耸的,但此时他也认真地望着靖安言,双眸如同砚台上化不开的墨色。
“路见不平罢了。”靖安言转过头,有点儿不好意思起来,“我早看不惯皇帝对武将百般打压,和他是不是我姐夫无关,就是觉得来气。剑客嘛,行侠仗义啊。”
封长念终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模样。
然后上翘的唇角未完,只听破空之声蓦地响起,根本由不得人反应,一条又长又粗的鞭子刺破夜色,凌空响起森然的鞭声,封长念后腰刹那间被抽了一道血印子!
火辣辣的痛感瞬间蹿上后脑,疼得他一哆嗦,险些握不住缰绳从马背上滚下来。
“长忆!”靖安言回头一瞥,只见夜幕里不知何时多了许多道暗影,四面八方将他们二人围在其中。
宋启迎的暗卫!
靖安言咬咬牙,暗卫都来了,宋启迎反应得比他想的要快,出手也比他想的要狠,连玄门那层都省了,这是要不惜一切代价将封长念扣住,绝对、绝对、绝对不能让他回西军都督府。
为首的眼神狠辣,手上是一条带倒刺的长鞭,此时正舞动着鞭子尾部的尖刀,如一条阴毒的蛇,目光灼灼盯死了封长念的后颈,似乎想要直接把人生生拖下来。
欺人太甚!
说时迟那时快,长鞭脱手而出,一道凛冽寒光顷刻而至,拦腰将长鞭斩断在半空,骏马悲啸地长鸣一声,靖安言脚踩马背腾空而起,一柄剑翻握在手,掠过封长念时在他那匹马屁股上狠狠揍了一记。
“小师叔——!!!”
骏马更卖力地奔腾而去,仓皇间的回眸,只见漆黑夜色里,暗卫的表情都隐藏在阴影之下,唯有靖安言那一双眼是明亮的,一把剑是明亮的,甚至就连猎猎舞动的衣摆,也是明亮的白色。
那以一人挡千军万马的架势,几乎要灼伤封长念的眼。
“吁——”双方同时勒紧了缰绳,天地间静默一瞬,唯有靖安言不徐不疾地抽掉剑鞘,像是月色一线,在夜黑风高的晚上格外寒气逼人。
“长忆,”靖安言没有回头,只是慢慢握紧了剑柄,“走。”
“小师叔——”
“靖公子,”为首的暗卫没有下马,毫不走心地抱了抱拳,“圣上有令,封珩速速进宫面圣,不得有误,阻碍者无论身份,一律格杀勿论!”
靖安言冷冷地勾起唇角:“哎哟,说的真吓人。更深露重的,陛下急召长忆做什么呢?”
“圣上旨意岂是我等可以揣测。靖公子,念在皇后娘娘的份儿上,请您让开。”
靖安言歪歪头:“我若是不呢?”
“陛下有圣旨在先,难道靖公子想要抗旨不成?”
“这话说的,怎么就有圣旨在先,我带着我小师侄出去打马捉萤火虫,早就定好了,要来也是圣旨迟来了啊。”靖安言无谓而坦荡地望着他,“凡事总有先来后到吧,陛下微服私访还要排队呢。”
他话中嘲讽太盛,就连骏马都被那空气里僵持的不安骚动,略显焦躁地刨动着前蹄,封长念顾不得后腰灼热的疼痛,吃力地翻身下马,拦在靖安言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