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封珩,”靖安言威胁他,“你信不信我也让你——”
他的声音噤在封长念偏头的动作下。
这人都怒气冲冲成了这样,看起来像是要恨不得啖其血肉,可下一刻,他头一偏,在靖安言那蝴蝶护腕上蜻蜓点水的一吻。
刹那间,靖安言就忘记了挣扎,甚至忘记了自己下一句威胁该是什么。
封长念依旧牢牢制着他:“不要这么说他。”
靖安言愣愣地望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悲哀更甚。
“我知道他已经很痛苦了。”封长念的目光如火焰灼烧,熏得人几欲落泪,“别让他再痛苦了。”
力道渐松,靖安言竟然没有动作。
他该趁机将人推开,然后暴怒着说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他该冷冷反驳这句,告诉这人说有什么痛苦、怎么就痛苦,我是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靖安言,我痛苦什么,该痛苦的是别人。
他该直截了当的告诉封长念,你想多了,这一切我都做得很快活。
这才对。
可对的话他说不出口。
错的反应让他在原地良久都回不了神。
封长念慢慢往后退了两步:“……手疼不疼?”
他方才没收力道,在靖安言手腕上硬生生掐住两道青紫色。
两人太久没动过手,靖安言下意识看了眼手腕上的淤痕,这时才反应过来,封长念的力道早就比自己大得多。
只是因为喜欢,所以一直没有用强,所以所有的尖锐和伤害都对准了封长念自己,也不肯伤害靖安言半分。
今晚那些话是真的伤到他,也气到他。
靖安言不答,封长念迎上来要看,又被躲掉。
背过手去,靖安言抬眼望着封长念,眼底有一瞬间的动容。
不过就一瞬间,转瞬即逝,快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封珩,你会后悔的。”靖安言轻声道,“你一定会后悔的。我做的混账事不止这几件,还有更混账的,你会明白,我早已不是你心里的那个人。”
“那就等到最后,你看我会不会被吓走。”封长念走到他面前温声道,“来啊,吓跑我啊,小师叔,我不怕你,我从来都不怕你,我也早就不把你当长辈。”
他的目光落在靖安言抿紧的淡色唇瓣,头越凑越低,呓语道:“……你来啊,看看到最后是你先吓跑我,还是我先带你回家。”
靖安言蓦地偏头,封长念微凉的嘴唇擦过他的耳尖,带起一阵令人眩晕的风。
他闭上眼睛:“你一定会后悔的。”
封长念沉默下来。
半晌,他轻声道:“方才长若姐说岔了一句话,念不仅仅是思念、想念,还有——”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南疆千里迢遥,我站在这边,一望无际,除了阴沉的天色以外,怎么望都望不到你的身影。
靖安言一把推开他,冲去了隔壁,把秋长若推了出来。
门关上前甩出一句:“秋大夫快给他脑袋扎两针。”
第15章 弈棋
夜色渐浓,雨势渐收,秋长若将窗户关好,端着烛台又坐了回去。
重新扎了针的封长念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只有眼珠能随着秋长若转一转。
“夷月姑娘之前就告诉过你吧,蛊虫在血脉中游走,情绪起伏越大、气血翻涌越快,发作得越狠。你这刚平复下来,封长念,你还想不想要这条命了。”
封长念这次浑身上下只有嘴唇能动:“……想的。”
“没见过你们这么不听话的病人。”秋长若扶了扶额,“想我治病救人无数,怎么偏生最不听话的都是我师兄。”
“……你还没回答我,怎么是你来了?”
秋长若敏锐地瞥了一下门口,复而从怀中掏出写方子的纸笔,龙飞凤舞地写道:“因为陛下说,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封长念眼瞳微微放大,俨然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干什么?真以为我不知道?我们不知道?你在陛下面前下军令状要去南疆,你前脚走,后脚陛下就把我们宣进了明德宫——你真以为他会让你去送死?还换门主,你想得真够远的。”
秋长若笔锋快速凌厉,字体苍劲有力,封长念看着她一字字落下,甚至都能在脑海里补全她的语气。
“不信?好,那我再讲讲——你带队夜闯神寂岭,名义上是探路,与南疆王里应外合,准备接援大部队,其实本来就是一队死士吧?因为陛下不相信、你也不相信南疆真的会放大魏军队进入,所以,他们下手杀人,以为是你们入了圈套,其实恰恰相反,是他们入了你们的圈套,合了你们的意。”
“如果没动手,那你们顺利进入南疆,正好深入内部打探南疆情况;如果动手的是圣酋,那么南疆王和圣酋的斗争就会愈演愈烈,证明南疆王没说谎;如果动手的南疆王,那事情可就有意思多了。现在看来,很明显,是最后一种。”
秋长若恨不得能把纸面戳出两个窟窿:“这些都是你之前就跟陛下商量好的,只是一件事你没说,陛下也没想到,那就是这支死士你会亲自带队。他让我来的时候顺带问你一句,就为了个靖安言,值得差点儿将自己的命都算计进去吗?”
封长念呼出一口气:“此事是军机,我还以为陛下不会告诉你们。”
“呵,陛下是没打算告诉我们啊,可惜是你自己露馅了。陛下觉得这件事情有点不对,果不其然出了事情,立刻就派我来了,让我抓紧救你一救。”
露馅了?封长念垂下眼盯着自己无力蜷缩的指尖。
这双手曾经平放在明德宫厚厚的地毯上,羊毛密密麻麻地戳在他的掌心,那是他借力撑着自己抬起头,仰望着年轻的帝王那双沉静的眼睛。
他说:“臣此行,别无所求,只求来日南疆收复,陛下能将靖安言交给我。”
皇帝宋晖挑了挑眉:“他虽是朕的小舅舅,但无论如何,也是通敌叛国之人,他的本事可不小。”
封长念再拜:“请陛下允准。”
封长念入长安迄今为止十三年,从无半分过分要求,宋晖作为太子时,朝堂大乱,二人曾联手干过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所以抛开君臣之别,也能称得上一句好友。
他从未如此执念过任何一个人、一件事,唯独在这件事上,宋晖看到了封长念眼睛里坚定不移的神色。
怕也是这一眼,让宋晖察觉到了封长念那“虽九死其犹未悔”的决定。
“朕劝你一句,只怕到了这一天,靖安言也不会被你带回来的,他那个人……”
他那个人……
封长念复又抬起眼,秋长若知道他想明白了,轻轻走到烛火边将纸张烧尽,转而拍了拍他的肩膀:“长念,听姐姐一句劝,此事到了这个地步,你现在撤出,还不至于越陷越深。”
“陛下让你带我回长安?”
秋长若默认了。
封长念抿抿唇:“可我还不能走。”
“担心蛊毒吗?你放心,我会留在这儿,而且陛下也明白一切,他说事有意外,就不要勉强。”
封长念动了动指尖,声音虽轻但沉重:“我必须勉强。”
“我不担心蛊毒,我甚至不担心我自己,我早跟陛下说过,此行我已做了所有的准备。”
封长念的眼珠是比外面的夜色还要浓重的黑,就这么盯着秋长若的时候足以让她哑口无言:“姐,别劝了,你知道的,我什么都可以不勉强,但只有此事、唯有此事,你就当全了我的念想吧。”
“说来说去,你还是为了三师叔。”秋长若叹了口气,“长念,今时不同往日,你也看到了他的态度,退一万步讲,如果大魏和南疆没有这些龃龉,不这么箭在弦上,我二话不说,你爱怎么样怎么样,但是……”
“但是,你还是要记得,不论你有多喜欢他,你与他的立场是不一样了的。你本就是礼部尚书,又是绥西侯之后,地位举足轻重,纵然再有多少情分,我也担心你会身处不利之地。”
她顿了顿,认命般地再度抽出一张纸来:“而且你也很清楚地知道我们的最终任务是什么。”
收复南疆。
自当今圣上的太祖父魏昭帝那辈起,南疆就是历代大魏君王耿耿于怀的一根刺。
南疆本就是大魏的领土,当时还叫南洲,归荆平承宣布政使司管辖,此地多山林,南洲人自古信奉灵神,以大祭司为尊,但那时候还不是人人皆懂蛊,蛊师不过是少一部分人而已。
直到魏昭帝泰和三年,南洲以南的贼寇入侵,将本地的秘法与蛊术结合,杀了好一批古南洲人,古南洲大祭司一脉被追杀殆尽,外邦鸠占鹊巢,自立为王,重修史书,改称南疆,并勒令所有南疆人修习蛊术。
不服从者皆杀之,如此过去,南疆中人人皆蛊师,或者说,整个南疆都是历代南疆王的一支精锐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