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凌霄不肯说实话:“只是有点困了。……你们说得话我又听不懂。”
“哎呀,是凌霄哥上学的时候没有好好听课噢。”阿妮贴着他的耳尖轻声玩笑。
凌霄的耳朵被蹭红了。他抬手挡了一下,被攥住手腕,撞上她目光,又慢慢放下来:“我没有上过学。”
阿妮愣了一下。
“课本上也不会教我怎么活下来。”他说,“我只有生存的经验,没有别的了。”
阿妮没说话,凌霄转过目光,看着前方五彩斑斓的道路:“对你来说很奇怪吗?出身五大起源星之一,海蓝星名校高材生,我是不是不太配跟你同一个赛道。”
他说到这里,眼神闪烁了一下,又转而尽量让自己看向阿妮的表情,即便他觉得对方会露出他并不想看到的样子。在阿妮开口之前,他率先接续下去:“我什么也不会,跟那两姐妹不一样,我对你来说没有什么用处。阿妮小姐,该到你后悔的环节了。”
那双淡紫色的眼睛轻盈而静默地凝视着她。
阿妮想了一会儿,说:“那教育的事还是得听我的吧?”
“……什么?”
“果果的教育啊。”阿妮认真回答。
凌霄张了张口,他想说“我们生不出孩子”,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只是转过头继续看面前的路,说:“阿妮小姐,要是这个星球有秋天的话,我就能把果实送给你了。果实降临那一天,是我无趣又不值一提的生活中,少有的期待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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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妮把他带回了皇冠马戏团。
选手的身份是由官方录入的,所以他不能明晃晃地出现在丽和安妮面前。她要了第五仓库的钥匙,名义上说是“跟小动物们多交流”,实际上是为了让凌霄能留下来。
那台设备阿妮也带了回来,放在仓库杂物之中,乍一看都不能分辨其中的区别。
阿妮照常进行训练,随着时间推移,流几次想要找她说什么,都因为阿妮离开得太快而失去时机。
常规演出的前一日正午,阿妮撕开营养液的包装,叼着一袋草莓果冻营养液往仓库走,流终于拉住了她的手,那句话冲破多日加重的隔阂,直接说了出来:“和解吧。”
阿妮吸了一口营养液,瞥他,含糊道:“和解什么啊?”
流的表情变了一下,低声道:“你不是……在生我的气吗?我在你面前贬低麟,让你不高兴了。对不对?”
阿妮回忆了几秒,点头:“有点吧。”
流忽然松了口气,他道:“我不会再说那些话了,他毕竟曾经跟你有关系。学妹,我们恢复成之前的关系行吗?你要拿第一名也需要其他人的配合。”
阿妮咬了咬吸管:“可是我只是不想理你而已,也没做什么别的。我们不就是同事的关系么?跟丽姐、安妮姐,还有咱们的小丑啊魔术师啊都是一样的,只是同事而已啦。”
“可是你之前对我——”脱口而出的话蓦然顿住,流说不出来了,他要怎么说这话?因为阿妮之前对他那么关照体贴、那么亲近温和,可是这种待遇一夕之间全部倾覆消失,他却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流不太懂。为什么他刚刚将阿妮学妹当做比自己更强的强者,怀有几分仰慕之情,她就立马后退拉开距离,变得如此漠然。
阿妮看着他半晌,追问:“对你什么?”
“……对我好。”他艰难地说。
“因为你是老师的弟弟啦。”阿妮思索了一下,“我倒不是因为这个关系,你们的关系一直都不太好,我早就知道。只是因为你这里——”她抬手摸向流的眼角,指尖划过那些细碎的银蓝色鳞片。
“这里很像他。”阿妮说着,手指滑落,捏住他珊瑚耳骨靠下的位置,“蓝龙家的血脉好清晰,老师这里也有细微的红血丝,害羞的时候珊瑚耳会变红。”
她带着淡淡香气、柔软轻盈的指节,在他的脸上丈量滑过。像是点评一件玩具、一个手办,或者只是一幅画作一样评价着。她似乎在说“这里稍微有点神韵,也就只是一点点罢了”。
流从来没有听过这种话。她说相似,可是不满意的地方,都属于他自己;她说神韵,可是只贪爱跟兄长相同的那一抹,遗弃的是自己。
他完全懵了,愣着神消化她的语句。阿妮抽回手时,流下意识地抓住她手臂,眼眶通红:“你把我当成……”
“才没有呢。”阿妮猜到他要说什么,缓缓把草莓果冻吃完,空了的营养液袋子被捏得吱吱响,“我分得很清楚。我发现你只是你,一点儿也不像老师。我就算哪一秒钟忽然思念他,也不能从你身上得到慰藉。”
“……我、可是我……”
阿妮拍了拍他肩膀:“你就是你自己,所以我们现在只是同事啦。”
她把手臂抽出来,把空了的包装袋放进旁边等待的清洁机器人里。机器人显示屏冒了个红心,脚下的滚轮加快走掉了。
阿妮哼着歌去仓库的方向,没管呆呆站在原地的小美人鱼。她进了仓库后随手拉上门,先是跟蛇团、血肉多眼怪等等驯化的小动物们打招呼,绕了一大圈回来,给每只怪物分好了食物,才忽然抬起头,望向仓库狭窄的天窗。
天窗上有栅栏,几条翠绿的藤蔓果然缠绕在上面。
他总是会借着藤族灵活的特性偷偷跑出去,别说是这么大的天窗了,哪怕只是一条缝隙、一个微不足道的空管,他都能化成藤蔓钻进去,只要枝叶能过的地方,凌霄都能过得去。
不是流体,更似流体。
确定他在之后,阿妮娴熟地清理了一下场地,训练怪物们做更复杂的表演活动。有了安妮姐的倾囊相授,这些小动物乖得像家养猫狗,黏着阿妮的裤腿蹭来蹭去。
咦……
今天蹭过来的触感有点特别。
阿妮随意扫去一眼,见到湿润的藤蔓不知何时绕了过来。它挡住怪物的磨蹭,缓慢地绕上阿妮的腿,路过膝盖,向上攀援,如同攀附一棵橡树。
翠藤绕膝,而始作俑者却隔着巨大的钢铁牢笼,望着里面示威的怪物。
阿妮扯了扯藤蔓,凌霄转过头,平静的面目浮现出惊讶,他一板一眼地说:“我马上收回来,阿妮小姐。”
多么公式化,多么有距离感,这称呼甚至还有点尊敬在里头。
阿妮勾起唇:“好啊。”嘴上答应,却在他收拢藤蔓的时候反手攥住,扣住他的藤尾,忽然将人拉扯过来扑倒在地。她压住凌霄,不由分说地捧着他的脸低头迫近,唇锋陡然降落,像是马上触及他的薄唇。
将触未触的一刹,她停了一瞬,热息渡过他的唇,漫入彼此脑海:“你故意的,凌霄哥哥。”
他不答。无从抵赖,攀援爬高是藤的习性,也是他的。
阿妮轻声笑起来,那声音随着她身躯轻微的震动扩入他的每一条枝叶。在凌霄贫乏又平静的脑海思绪里,这声音就像是微风吹过树梢的簌簌轻响,风过树摇,叶动林响。
但他说:“我故意的。这样讨好你,你就不好意思对我下手。拜托,让我活下来。”
“我当然会让你活下来的,你不是说好了结束后跟我约会的吗?”阿妮还记着这件事,“我已经做好忍耐到结束的打算了,干嘛又爬过来……”
她说到一半,忽然发现凌霄的眼神落在自己的手上。她戴着驯兽师的手套,鲜红的皮质手套贴肤覆盖在手掌上,与袖口间隙露出的皮肤颜色形成鲜明强烈的对比。
阿妮抬起手,在凌霄眼前晃了晃。他忽然回神转过脸,耳根一阵发烫。
“在想什么啊?”阿妮问。
“……在想,”他喉结滚动,说,“我怎么可以接受自己以外的人……这种邀约。我为什么会迷失方向,总是让自己爬到你身上,我是不是已经生病了、坏掉了,需要买些药来吃。”
“说谎噢。”阿妮听出他没在说真话,“你没想这些吧!”
“这些天被你圈在这儿就是想的这些。”
“你每天偷偷扮演一株植物在阴暗的地方爬来爬去的,居然说被我圈住了啊。”阿妮睁大眼睛,“污蔑,完全是污蔑。不对,我问得明明是你刚才在想什么,如实交……”
“交代”的后半个音节,被吞没在他抬头贴过来的唇线之间。
是藤蔓?还是他的手指?阿妮没有仔细分辨,只觉得对方环住了颈项。凌霄的唇纤薄而曲线起伏,如一道山峦吻住近在咫尺的云雾。他纤长的双睫扫过阿妮秀挺的鼻梁,湿凉的舌小口地舔舐她的唇隙。
好像在说,我的乔木,让我缠住你吧。
阿妮按住他的后脑,轻咬他下唇上磨红的一小块儿。凌霄依偎在她怀里,安静得像是不曾做出主动攀援的事,他只是无辜地接受阿妮的回吻、接受她的怀抱,在她香气涌动的肩上得到一片宁静。
……怎么会这样好盘上去。凌霄闭上眼想。
她上辈子大概是一座花架,让他沿着坚硬挺直的脊、抚过亘古不变的骨,做她的血和肉、做她的衣与冠。就这么永恒地彼此依偎,交颈缱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