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晚上水岚给她熏头发时说道:“小姐最近又斗志满满了。”
  徐复祯冷笑。谁碰上这种糟心事能不充满斗志?
  水岚又道:“奴婢发现小姐像个风筝,只要有风就会飞得很快很高,可是一旦风停下,小姐就蔫下来了。”
  好新奇的比喻。可是她有点没听明白:“风是什么?”
  水岚想了想:“风就是突发的事情吧。”
  她没敢直接提霍巡的名字,拐着弯道:“之前彭相的事刚尘埃落定的时候,小姐整个人都没精打采的。后来西川一打仗,小姐马上就支棱起来了。”
  徐复祯发现水岚说得真有点道理。她整个人仿佛没什么主心骨,有外力刺激时她才会做出行动。
  霍巡说得也没错,她确实很容易把别人当精神支柱。之前她拿霍巡当支柱了,所走的每一步都是为着他们的未来谋划的。现在他走了,她就变回摇曳的风筝,只能随风飘扬了。
  “水岚,我为什么要进宫来着?”
  “啊?”水岚愣了一下,“为了报仇呀。当初文康公主那巴掌小姐忘啦?”
  哦对,为了报仇。
  她最初的支柱其实是小皇帝呀。她想着扶持小皇帝起来,等他亲政后,就没人敢欺负她了。这是她进宫的初衷。
  她又想起那场宴会上的新党官员们壮志凌云的模样,忽然有些赧颜:“水岚,我是不是太没出息了?我只想着过好日子,可是我那些同僚,人家都想指点江山、名载史册。”
  水岚很不解:“他们只是想,可是小姐已经在指点江山了呀,小姐做的那些事哪一件不会名载史册?”
  徐复祯怔然,忽而自嘲一笑。命运真是不讲道理,多少有志之士怀才不遇,偏偏让她一个只求安稳的人身居高位。
  *
  过了几日,锦英递了一些查到的消息进宫。
  徐复祯看了许久,决定给二十年前的旧事做个了断。
  次日一早,锦英奉命去将徐夫人请到了徐府来。
  徐夫人见了她,一面笑道:“今儿怎么特意请我过来?”
  徐复祯嗅到她身上有一股道宫里的降真香气,不由问道:“姑母去平霄宫了?”
  徐夫人笑道:“一大早去给你四妹妹的女儿求了枚长命锁,顺便点了一盏平安灯。”
  说到这里,她似乎有些后悔自己嘴快,可徐复祯已经冷下脸来:“给秦萧点的?”
  “不是。”徐夫人摆摆手,又有些忧愁,“你何至于总是跟宗之过不去。如今你在宫里,多一个亲人难道不好过多个仇人?”
  徐复祯沉着脸道:“等会儿姑母就知道为什么了。”
  她让徐夫人坐到屏风后面去。“等会姑母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打断,等我开口姑母再出来。”
  “你这孩子打的什么哑谜?”徐夫人不明所以,却还是依言坐了过去。
  徐复祯又低声叮嘱锦英:“你看着夫人,我没发话的时候不要让她出来。”
  锦英连忙点点头。
  她这才坐回中堂的椅子上,安心等待另一位客人的到来。
  就在这等待的片刻,她忽然出了神:侯府最近只有秦萧出了门,姑母的平安灯不是为他点的,还能是为谁?
  按她对姑母的了解,该不会是给霍巡点的吧?
  徐复祯忽然生起气来。
  虽然没有跟姑母明说过,但她肯定早就从锦英那里知道他们已经闹翻了。
  霍巡都那样对她了,姑母怎么还记挂着他!
  她正恼怒着,菱儿已经带着另一位客人进来了。
  谢素屏穿着杏黄间丁香紫的衫裙,挽着初见时的发髻,依旧是一派婉约优雅的做派。
  进了中堂,她先是盈盈施了一礼,柔声道:“徐姑娘特意相邀,不知所为何事?”
  徐复祯正在气头上,又见她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再联想起她做的事情,不觉一阵愠怒,冷声道:“跪下。”
  谢素屏有些讶异地看着她。“徐姑娘,妾身好歹是你姑父的……”
  “我说跪下。”
  菱儿已经上前去踢弯了她的膝盖,让她跪在了徐复祯面前。
  谢素屏震惊地看着端坐在上首的徐复祯,挣扎着要站起来,却被菱儿牢牢地摁着动弹不得。
  徐夫人透过那扇黄花梨镂雕花卉屏风看见中堂的情景,忍不住要站起身来。
  她当然知道这女人是谁,虽是个名分都没有的外室,可侄女身为晚辈到底不能受那一跪。
  锦英忙拉住了她。
  外头徐复祯冷睨着谢素屏,一字一句道:“你放心,这不算逾礼。我只是代我那没出生的表哥受你这一跪。”
  谢素屏停下了挣扎。
  徐夫人身子一僵,也慢慢坐了回去。
  第127章
  厅里有一霎时的安静。
  谢素屏慢慢开了口:“妾身听不懂徐姑娘在说什么。”
  “马上你就听懂了。”
  徐复祯抬起下颏朝门口一点,菱儿立刻出去把那老头提了进来,丢到谢素屏身边。
  那老头身上一股怪味,谢素屏微微皱起眉头往旁边挪了挪。
  徐复祯道:“把你上回说的话一字不漏地重新说一遍。”
  “是。”
  那老头喏喏地复述了一回上次的话。
  里头的徐夫人听到那赵婆子是如何被他们授意、又是如何憋死她的孩子,几欲昏厥,恨不得立马冲出去要那谢素屏偿命,却被锦英死死地摁住了。
  谢素屏只是低头听着,待那老头絮絮地说完,这才斜乜着他道:“你一个男人,是如何知道这些内宅秘事的?”
  “是我相好告诉我的。”
  “那你相好为何不亲自来说?”
  “她早死了。”
  谢素屏笑了一声,抬头看向徐复祯:“徐姑娘,这未免太牵强了吧?那稳婆死无对证,怎么说还不是你们一张嘴的事。就算告到衙门去,这也不能算证据吧?”
  徐复祯冷冷一笑:“算不算证据先不说,要是告到衙门去,你那最要面子的儿子恐怕就先受不了了吧?”
  谢素屏神色一僵。
  徐复祯早料到她不会轻易承认,并没有急于让她认罪,只是不疾不徐地说道:
  “当初我姑母怀胎八个月,你们就密谋让她早产,就是怕等到她足月,别人看出你儿子不是新生儿,会质疑他的来历吧?”
  谢素屏没有说话。
  徐复祯又道:“你让稳婆捂死我姑
  母的孩子,也是怕那孩子活着,你儿子就名不正言不顺,对不对?”
  谢素屏依旧不语。
  “你为你儿子谋到了侯府嫡长子的身份,却又不甘心让他认别人当母亲。所以在他刚晓事理、最依恋母亲的时候跟他相认。”
  谢素屏只是低着头。
  “你告诉他那个众星捧月的身份是他顶替来的,而他根本只是一个流着罪奴血脉的私生子,一旦身份暴露,就会从云端跌进泥潭。
  “你让他时刻活在恐惧中,时刻担忧被名义上的母亲揭穿。我姑母对他的好,他受之不安;而正常的敦责,便成了厌恶他的流露。
  “他被你教得敏感又自卑,所以越发要在人前装得完美。十岁时姑母给他定了亲。你觉得我配不上他,你告诉他这是我姑母对他的羞辱。因此他一边当着好哥哥,一边已经在想着怎么报复我。”
  说到这里徐复祯也哽了一声。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在自我怀疑,觉得秦萧的背叛会不会是她的问题。直到重生后经历了一些事情,她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错。
  谢素屏抬头望了她一眼,忽然一笑:“你差点当成我的儿媳妇呢。让我跪你,是不是不太合适?”
  徐复祯瞬间被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点燃了怒火,猝然起身上前打了她一巴掌。
  谢素屏被打得歪倒在一边。她一手撑地,斜望着徐复祯:“你打了我,宗之回来不会放过你。”
  徐复祯冷笑:“你以为我还会怕他?我第一个不放过的人就是他。至于你,你的姘头,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谢素屏微微变了脸色:“你就算去告官,也未必奈何得了侯爷,还平白给自己树敌。事情闹大了,你姑母面上又岂能好看?”
  徐复祯似笑非笑:“你不如出去打听打听,你儿子上官的上官的上官的上官是谁。”
  谢素屏从前家里就是尚书,自然知道这几级已经封顶了。
  她知道徐复祯如今在宫里当女官,只是犹疑道:“太后未必愿意替你出这个头……”
  “那如果我说,太后也是我扶上去的呢?还有周家的一等公,还有如今的副相。你还觉得我奈何不了长兴侯和你儿子吗?判你枭首还是重新充入奴库,就是我一句话的事。”
  谢素屏终于慌了,她瘫坐在地上,喃喃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并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徐复祯不由自主地望向屏风后面,怆然道:“那我姑母哪里对不起你?她那么善良,你就算不害她的孩子,你儿子也能进侯府。为什么非得下这样的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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