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可是霍巡却迟迟没有动作,只是用亮得摄人的双眸凝视着她。因为贴得太近,她甚至可以透过那乌浓的深潭看见自己眼中含蓄的期待。
都暗示到这个程度了,他怎么没有反应呢!徐复祯有些委屈:“为什么不亲我?”
霍巡忍着笑:“你姑母不让。”
徐复祯愕然,反应过来后又气又窘,抬手要把他推开,霍巡却突然站了起来,嘴唇在她额头上一掠而过,留下微凉的触印。
正好殿门吱呀一声推开,可喜领着小皇帝走了进来。
徐复祯别过脸,唇角还含着微笑,眼神却冷了下去,重新回到了方才的沉思:秦萧为什么要阻止她的人查他爹?
她直觉长兴侯那个外室身上一定有秘密。
下了经筵,徐复祯悄悄地出了一趟宫。
锦英正等着她的示下。
徐复祯几乎可以断定,那两个人就是秦萧下的手。挫败之余,她凭空生出了几分危机感——为什么秦萧能知道她的动向?
她问锦英:“从前盘下天香楼的时候,不是让你养一些探子么,怎么这么容易暴露的?”
锦英于是抱怨:“小姐,你以为探子那么好养么?银子倒是其次,那种孑然一身又伶俐又忠诚的人是真不好找。这两人就是天香楼的堂倌罢了,平日办事比较机灵,我见小姐吩咐的又不是难事,才叫他们去办了。谁知道竟摊上这种事!”
徐复祯沉默了片刻,又吩咐道:“外人看来虽说是‘意外’身亡,可他们的家眷遗孤咱们得安排好。”
锦英连连点头。
徐复祯又想了想,道:“你还记不记得歧州的那个郑驿丞?当时我让他收养了那些遭灾的孤儿,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锦英一愣,立马反应过来,道:“奴婢记得,奴婢每年都
寄几百两银子过去的。如今倒是个挺大的育幼堂了。”
徐复祯道:“那你派人去一趟歧州,挑一些聪敏伶俐的孩子带回京城来培养,不拘男孩女孩。”
锦英忙点了点头。她怎么没想到这一茬呢?
那种出身的孩子心眼比旁人多得多,又是没个依靠的,倒不如收入小姐麾下,还能谋个富贵前程,也比半路招来的人忠诚多了。
徐复祯又道:“只是侯爷这个事不能拖。你找点靠谱的人把他那个外室挖出来,只是千万不能惊动了秦萧。要是再出事,你去偿命。”
徐复祯难得对她说重话,锦英也不敢再掉以轻心,慎重地应了。
过不到两日,锦英送信进来:果然查到了那女人,她住在东城的保宁坊,离皇城很远。平日里深居简出,邻里只知道她姓谢。而她的出身,更是一个字也查不到。
徐复祯捏了捏眉心,虽然曾经见过那女子一面,可是印象已经很淡了。要不是怕打草惊蛇,她倒想登门去看看。
不过人已经确定了,那身世迟早能查出来,徐复祯这时候反而不急了。
她又收到了沈珺的回信,自重阳开始,河东路丰州、胜州、代州三地跟北狄起了几次摩擦。入冬之后肯定有仗要打,他不愿意做逃兵。
徐复祯本也不是一定要沈珺回京,只是收到他的信还是有些忧虑。
河东路缓冲着京师和北狄,去年北狄占去了河东四座州府,今年再来一遭,岂不是快要打到京城里来了。那改革的事迟迟定不下来,河东的军费也没有着落,今年一样要吃败仗。
徐复祯是真讨厌她身后那群唯利是图的旧党,只顾到手的利益,那民生与社稷是不在他们眼中的。
她不禁想起前世成王独揽大权的时候,霍巡帮他把朝里的权贵几乎是清洗了大半。前世面对北狄的进犯,他们或许是有胜算的。
今生她把太后扶了起来,这大半年来朝中两党忙着内斗,哪里还有余力管边境的事。徐复祯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走错了路,不该扶植太后摄了政。
然而这念头几乎是一起来就被她否定了。成王也未见得是什么明君,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倒还不如自己做主呢。
可她觉得霍巡是可以争取的人——至少在军国大事上,他们不该是敌对的。
次日经筵之前,徐复祯提前半个时辰把霍巡召进了宫里。
可喜领着霍巡进了弘德殿,又一脸了然地替他们关上殿门。徐复祯看着可喜那自以为是的神情就来气,她这回是认真商讨国事的!
霍巡在她面前坐下,微笑道:“怎么了?突然叫我进宫。”
徐复祯跟他说道:“我问了钦天监,今年冬天会特别冷,北狄那边已经飘雪了。他们今年肯定会大规模侵扰河东,可是国库支撑不起这笔军费,就算秋季税银收上来,层层盘剥之后也剩不了几个银子。”
她以前从不私下跟他说公事。霍巡的神色肃穆了些:“我也正有此虑。先前提出改革,正是为了预防如今的局面。谁知道你的人……可真是太难搞了。”
他微微地一笑,似有揶揄之意。
徐复祯不服:“什么我的人?你们改革的初衷,不也是为了壮大成王的势力吗?”
霍巡于是笑道:“好,是我说错了。那你说,打算怎么办呢?”
徐复祯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她不疾不徐地道出来意:“我想让新政先在河东路推行。九月还剩一旬,可以赶在十月之前留下四成秋季税银充作第一批军饷,免得北狄打过来时应对不及。”
霍巡不置可否道:“你们那边都同意了?”
徐复祯哼了一声:“要他们舍掉四成银子还不如杀了他们。”
她又厚着脸皮看霍巡,“所以要你们成王爷先同意,让宗室或旧党的人去当转运使,他们看到有利可图才会松口。”
霍巡沉吟不语。
徐复祯知道,这样一来,成王什么也捞不着,他又不是做慈善的,怎么会轻易同意呢?
“我并不是想为旧党谋利。只是眼下战事在即,为江山计,不得已出此下策。要是将来新政推行到西川路,我保证绝不让旧党往西川路插进一根手指。”她又诚恳地说道。
她如今在旧党中说话的分量还不够。可是要是河东打了胜仗,她借势控制住河东后,那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她眨巴着大眼睛望着霍巡。
霍巡在她那秋水粼粼的眼神中败下阵来。他无奈地一笑:“你要我怎么说服王爷?就说跟你私下达成了诸如此类的契约?”
虽是反问,语气却松动了。徐复祯见有机可乘,连忙握住他的手,殷切地说道:“我知道你有办法的。”
霍巡将她的手反握在掌心,问道:“手怎么这么凉?”
徐复祯故意示弱,可怜巴巴地说道:“怕你拒绝我。”
她的演技实在拙劣,奈何落在霍巡眼里又是另一番可爱。
他叹了一声:“社稷大事,本就不该被内斗争权耽误,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
徐复祯闻言喜笑颜开:“我就知道没看错你!”
霍巡却又道:“只是此事本来可以讲书时跟我商量,你不该这么明目张胆地宣我进宫。”
徐复祯当然知道这样会落人口实,可她就是故意的。她下定决心要拉拢霍巡,巴不得成王跟他生出罅隙。
徐复祯笑意渐隐,抬眸看了他一眼。只这一眼,她就知道霍巡也清楚了她的心思。
“那你也可以不进宫呀。”她有点理亏地小声说道。
霍巡横了她一眼:“要早知道你只是为了说这个事,我肯定不进宫。”
只是?这还不算大事么,难道有比这还重要的事?
徐复祯一时没想明白。
等到夜里睡觉的时候,她忽然茅塞顿开:他们第一次分开的时候,他就是因为时间仓促而没赴她的约;后来她昏迷的那次,他也因为不在府里而没见上她的面。
所以这次,他明知会引起成王的猜忌还应了她的召,就是怕再错过她的事情吧?
徐复祯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可是又忍不住嘴角上扬。
九月二十,河东传来了战情,北狄的左日曜王集结了数千人马围攻代州。
徐复祯顺势让太后召集大臣在政事堂开了一场堂议,提出将新政率先在河东路施行,一来可解河东军费不足的困局,二来为新政改革做一个效范。
为了安抚旧党,徐复祯提出让封地在河东的承安郡王来充任河东路转运使。
因霍巡提前跟成王做过工作,成王一派果然没有提出异议,只是提出监察使要由成王来指派。
监察使的职权远小于转运使,彭相自然没有意见。
可是徐复祯心中已经有了监察使的人选,于是她问成王:“敢问王爷打算派遣谁来充任?”
成王不紧不慢道:“监察使监管税银的调配用度,掣肘转运使和安抚使。而御史监理百官,由御史中丞前往担任再合适不过。”
徐复祯闻言瞟了一眼霍巡,她有点拿不准这是成王的用意还是霍巡的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