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那内侍得了指令,揣着手往外走,却被成王的武官挡着门口。那几个武官看向成王,只见他微微点了点头,这才放了那内侍出去。
  徐复祯不由抱紧了怀中的长匣,心下思忖:
  四皇子现在名义上的母亲是皇后,成王定是怕皇后分权所以把她控制了起来。为何现在又放那内侍去请皇后呢?他肯定还有后手。
  她这样想着,忽然感到身后有一道目光扫过来。
  那目光就像冬日的阳光一样,什么都不用做,只站在光下,照到的肌肤便发起热来。她觉得朝向他那一侧的耳朵发起热来,不由将头微微往外一偏,心中却有些怨自己沉不住气:
  都分别两年了,为什么人家一道目光就让她心头泛起涟漪?
  她用水葱般的指甲掐进掌心,神色便渐渐冷然起来了。
  过不多时,那内侍一脸为难地回来了。他正欲向胡总管回话,成王却闲闲一指:“去跟枢密使说。”
  那内侍只好低着头,走到周诤身边附耳低语。
  周诤所坐的几案正在四皇子一侧的下首。徐复祯站在四皇子身后,凭着一点依稀的声音与口型推测出了那内侍的话:殿前司的人将中宫围了。
  周诤神色一变,如电般的目光直射向徐复祯。
  加强殿前司的值守是徐复祯前几日提出来,他才多调拨了两班人马进入宫城的。可是现在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关键时刻把皇后软禁起来了!
  徐复祯有些无语。枢密院有权调令禁军,却不直管禁军。周诤调拨的人手是成王的人,他不自我反思,看她干什么?
  不过皇后不来,她一样有胜算。
  徐复祯只当看不到周诤那冷厉的眼神。
  成王满意地看着周诤难看的脸色,神色却肃然道:“既然皇后不来,此事再耽搁不得。胡总管,宣旨吧!”
  “是。”胡总管展开了手中的遗诏,抑扬顿挫地宣读道:
  “朕躬罹沉疴,自知大限将至。诸子年幼,未堪大任。幸弟成王智勇忠孝,可以托孤。朕登仙后着令皇四子沈珉承祚,擢封成王代掌朝政,待幼主长成再行归政。文武百官当谨奉朕谕,遵行不悖,共辅新君。”
  五位大臣难掩惊骇,虽知道今夜皇帝病故与成王脱不了干系,可是这遗诏直白得就差禅位给成王了!
  周诤率先开口:“四皇子年幼,可由皇后代为摄政。西川秦凤两路乃西北重地,离不得成王殿下。”
  成王早料到他会发难,不紧不慢道:“我只在西北有几个州的封地罢了,那两路如何就离不得我了?这是皇上的遗诏,难道皇上还未出殡,枢密使就要质疑圣谕?”
  “你!”这一顶帽子扣下来,周诤顿时哑了火。
  中书侍郎这时悠悠道:“既是圣上遗诏,臣等自该遵从。”
  见他表了态,门下侍郎紧跟着道:“薛中书说得是。”
  宰相彭知此刻为难地看向周诤。他不是成王的人,实在是不想认下这封遗诏。可那遗诏又分分明明地盖着天子之印,他要用何理由去驳?
  成王可不会等他发难,一锤定音道:“既如此,明日彭相召集百官……”
  “等一下。”一道清凌的女声响起。
  成王愣了愣,这才后知后觉是四皇子身后那女官在说话。
  方才进来时,他的注意全在四皇子身上,未曾注意到旁人。此刻成王不由微眯着眼睛打量起她来:
  因是深夜临时宣召,她来不及换女官的宫装,只穿了一身霜白色衣裙,长发半挽,看起来并不比他的长女大多少。
  “你也对皇上的遗诏有疑虑?”成王缓缓道。
  “不敢。”徐复祯答道,眼睛却看向胡总管,“敢问大总管,皇上立遗诏之时,可还留有别的话语?”
  胡总管道:“皇上病发得急,除遗诏托孤之外不曾有别的话语。”
  徐复祯自四皇子身后走到案前,道:“不巧我的手上代管着一卷皇上立下的密诏。遗诏里虽未提及,可是圣上金口玉言,如今宫车晏驾,不敢藏诏不提。”
  这时众人才注意到她手里一直抱着一方黑檀木长匣。
  徐复祯将匣子平放在桌案上,小心翼翼地打开匣扣,自里头取出一卷金帛卷轴。
  殿内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她手上的卷轴。
  徐复祯将卷轴双手捧到胡总管面前。
  成王心中升起不妙的预感,伸手要从胡总管手中取过那面密诏,徐复祯却率先开口道:“当着各位大人的面,有劳胡总管宣旨吧。”
  “……是。”
  胡总管夹在两头左右为难,干脆速战速决地打开了那卷密诏宣读了起来。
  第75章
  胡总管抑扬顿挫的声音在殿内回响。
  那诏书旁征博引洋洋洒洒的一大段措辞只传达了一个意思:
  倘若新君即位时年纪尚小,该由周皇后垂帘听政,直至幼主亲政。
  成王越听脸色越沉:这密诏分明是针对他而来的。是皇帝、还是周家的主意?
  不。皇帝或周家若是早知道他的谋算,定然会做雷霆之势的反扑,而不是使这么一出混水摸鱼,把他的遗诏吊在了这么个不尴不尬的地方。
  这么做,到底对谁有好处?
  成王惊疑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脸。可他们神色里所透出来的惊异,并不亚于听到他那封遗诏。
  除了……
  那把密诏捧过来的女官。
  成王阴鸷的眼神又落到了徐复祯身上。
  她低垂着眉眼,神色是一派的平静从容,似是早知道那封诏书的内容,只等着这一刻拿出来击碎他的登顶梦。
  一个小小的内廷女官怎么敢!
  若不是顾忌这么多位朝廷肱股大臣在场,他简直要暴起扼住她的咽喉来盘问背后的主使。
  成王神色变幻几瞬,好一会儿才道:“既立了摄政王,岂又有垂帘听政之理?”
  彭相已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虽然跟周诤也不对付,然而皇后摄政,周诤一个武官动不了他;成王摄政,第一件事就是把他撸下去。
  此刻彭相抓住机会,悠悠道:“此言差矣。密诏在前,遗诏在后。既有太后垂帘听政,又何必再立摄政王?”
  成王冷笑:“皇上青壮年华,怎会提前立这样的密诏?”
  周诤亦是冷笑:“皇上青壮年华,怎会突然暴毙?”
  此言一出,众人皆变了脸色。
  成王的狼子野心,两年前的铁器案便可见一斑。难不成皇帝还是真心实意向成王托孤的吗?
  在场的都是官场沉浮数十年的老油条,没有人会真的为着“忠君”的教条去探究所谓真相。事已至此,稳定朝局才是最重要的。
  然而周诤倚仗着一纸密诏,竟把他们心照不宣的猜疑赤祼祼地抛了出来。
  这事追究起来朝野可就要乱了!
  众人愠怒的眼神纷纷剜向周诤。
  成王顺势道:“倘若圣上有此密诏,何以临行前又另立遗诏?我看恐怕是矫诏!”
  周诤立刻反唇相讥:“这是皇上的密诏,难道皇上还未出殡,成王就要质疑圣谕?”
  这老匹夫!
  成王一时无言以对,回头望向霍巡。霍巡却隐坐在暗处不发一言。
  他只好咬着后槽牙道:“圣上喜食丹药,那密诏许是圣上用药后神志昏沉,被奸人哄骗着信手胡写的呢?”
  这话不是明摆着说他周诤就是那个“奸人”吗?
  周诤脸色沉沉:“那我倒要问,圣上弥留之际是否神思清明,那遗诏可又是出自圣上本意?”
  又来了!众臣纷纷对周诤怒目而视。
  一直不发一言的参知政事终于开了口:“遗诏和密诏,都是圣上的旨意,一并遵从了便是。”
  参知政事两边的人都不是。然而敏锐的政治嗅觉让他发现了一线机遇:只要这两家架起了擂台,他便可以安坐观虎斗。
  就怕一家独大!
  彭相亦作如是观,点头应和:“自古以来,太后与摄政王共掌朝政的例子也不是没有。反正都是辅弼幼主,何必讲究东风西风?”
  这些奸滑小人!成王宽大的袍袖下攥紧了拳头。
  无论如何,他现在不能认下这封密诏,否则今后行事处处掣肘,收拾了一个皇帝,还得再收拾一个周家。
  然而面对这些人精一样的大臣,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尽管这样做会露怯,成王还是忍不住回头看向霍巡,想从他口中讨到点主意。
  霍巡起身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成王立刻露出惊疑不定的神情望向外头。
  徐复祯一直眼观鼻鼻观心地候立在一旁,余光却时刻留意着成王。
  见到成王往殿外觑望,她便知道霍巡对成王说了什么:
  长生殿已经被她的人围了起来。
  北狄战场厮杀出来的铁骑每一个都以一当十,控制长生殿里的这些文臣简直易如反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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