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所以皇上这回宣成王进京也是雷声大雨点小,成王大概率可以安然回蜀。不过成王不甘在蜀地偏居一隅,他回去之后会有所动作。
  “如果顺利的话,不出两三年,他可以得诏进京,到时候我也能跟着回来,咱们就不用再分离了。”
  至于是得什么诏进京?他觉得不必跟徐复祯讲,免得吓坏了她。
  徐复祯却若有所思:
  原来盛安帝不仅罔顾民生,连军国边防都视之如儿戏。难怪前世盛安帝驾崩后,礼部给他拟的庙号是“熹”。
  那时候她还以为是成王故意抹黑自己的皇兄。如今看来,这个庙号还挺实事求是的。
  她忽然问道:“如果让你给皇上拟庙号,你会拟什么?”
  霍巡转过头来望着她,眼里是藏不住的惊讶:“你真敢想啊!”
  他还怕成王政变的野心会吓到她,没想到她心里已经在给今上拟庙号了!
  徐复祯自知失言,忙捂住了嘴。她是知道盛安帝命不久矣,可旁人却不知,她这话简直是大不敬!
  霍巡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道:“这种话以后可不能乱说。”
  可是下一瞬他就认真地回答起了她的问题:“若是自然传位的话,可拟‘熹’或者‘庄’;若是兵变禅位,则拟‘度’或者‘献’。”
  徐复祯心里暗暗吃了一惊,难不成盛安帝前世的庙号就是他拟的?
  他还说她呢!
  他可比她大胆多了,甚至还假定了兵变的可能性。难道他一早就预备扶成王上位了?只是没想到最后盛安帝壮年早逝,成王兵不血刃地接过了大权。
  她虽然知道前世的走向,可是霍巡亲口告诉她那又是另一重含义——这样抄家灭族的大罪,何况同为宗室的承安郡王府还有她的亲族;可是他还是这样坦诚地告诉了她。他就那么信任她么?
  徐复祯抬眼去看霍巡,正好撞进他乌浓幽深的瞳仁里,蒸腾上来的茶雾给那双瞳仁披了层轻纱,却像天边的星芒,一下子击中了她的心海,荡起一层一层的涟漪来。
  霍巡看着她脸上变幻莫测的神色,问道:“后悔吗?”
  “什么?”徐复祯没听明白。
  霍巡笑了一下:“上了我这个乱臣贼子的船,后悔吗?”
  徐复祯眨巴了一下眼睛:“我要是现在跳船还来得及吗?”
  “当然来不及!”他欺身上来,便将她抵到了草庐的竹墙上。
  铜炉上烧的水又开了,咕嘟咕嘟地蒸起袅袅的白雾。不用等暮色的山雾,蒸腾的水汽便已将流动的旖旎盈满了室内。
  徐复祯看着愈发凑近的俊容,心里砰砰直跳,脸上也染了红霜,眼睛却闭了起来,翕动着长睫等待着即将到临的亲吻。
  可是没有。
  他只是轻轻帮她别好了鬓间的碎发,在她的额头上蜻蜓点水地啄了一下。
  徐复祯心中涌起期待落空的失神,没有得到缠绵悱恻的亲吻,她脸上的红霞仿佛白烧了。许是壶中沸水的叫嚣给了她勇气,鬼使神差般的,她伸臂揽住了他的脖颈,朝着他红润的薄唇凑了上去……
  霍巡却又偏头避开了。
  徐复祯终于意识到不对劲,有些愕然地睁大眼睛望着他。
  霍巡白玉般的面颊也染上了淡淡的粉色。
  他是洒脱疏放的性子,情之所至便忍不住与她亲密。可是那回在抚州的宅院里,她的抗拒让他意识到他们之间过于狎昵了。
  即便她是愿意与他亲近的,可他毕竟比她大了五岁,这样的耳鬓厮磨难免生出些引诱的嫌疑。
  倘若他再像上次一样情不自禁做出惹火的举动,又不能立刻把她娶回家去,要她在京城等他两年,难免会令她多心伤神。
  他决定为着她克己复礼一回,至少等彼此的关系过了明面才能一亲芳泽。
  霍巡轻轻咳了一声,正准备哄一哄她,耳后突然传来尖细的破空声,他立刻将徐复祯护在身后,转头看向声音来处。
  一枚袖箭斜斜钉起草庐窗户的竹帘,长兴侯世子秦萧正站在外面,隔着掀起的竹帘遥遥与霍巡对望。
  第66章
  秦萧怎么来了!
  徐复祯被霍巡挡在身后,可是她看清了外面那张冷若冰霜的脸,此刻脑子嗡嗡的。
  她让沈芙容穿她的衣服去裕园,寻常人面前是可以蒙混过去,可是
  秦萧肯定能分辨她们。
  谁能想到秦萧连官署的事都放下了,亲自来盯她的梢啊!
  徐复祯想吐血。
  霍巡背对着她,握着她指尖的手掌却紧了紧,示意她不用担心。
  他上前去拔出钉起竹帘的袖箭,将竹帘放下来遮盖住了室内的光景,这才缓步走了出去。
  迎着秦萧森寒的注视,霍巡从容自若地说道:“秦世子,又见面了。”
  秦萧冷冷地看着他。
  看清霍巡面容的那一刻,他浑身上下的血都凝了起来,心头的疑惑却一下子豁然开朗:
  就是从七月开始,徐复祯对他的态度急转直下,而霍巡是她唯一接触过的外男。他一直没有怀疑霍巡是那个引诱徐复祯的男人,是因为那时她很坦诚地把霍巡的非分之想告诉了他。
  后来他在蜀中成王的身边见到了霍巡,那时就有些后悔当初不该这么轻易地放霍巡离京。
  可是为什么,霍巡明明人都到了蜀中,还能把他远在京城的未婚妻引诱了去!这个罪臣之子,究竟有哪点比得上他!
  秦萧目眦欲裂。
  “霍巡。”他咬着牙说道,“我当初真应该把你打死!”
  霍巡云淡风轻地微笑:“你不会把我打死,因为你秦世子顾念着自己的名声。”
  他的声音忽然沉了下去:“如果我是你,有人敢肖想我的未婚妻,无论那人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我会想办法让他彻底消失。”
  徐复祯正躲在竹帘后面,透过帘挡缝隙看着外面的对峙。听到他的话不由心弦一颤,扣着窗台的指尖紧了紧,将透粉的指甲盖压出褪色的白来。
  秦萧脸色铁青,好话谁不会说,徐复祯就那么没出息,被这些花言巧语哄得团团转?
  他知道霍巡是如何的能言善辩,于是不再多费口舌,转而将眼神看向霍巡身后翕动的竹帘,冷声喝道:“徐复祯!你给我出来!”
  霍巡移步挡住了秦萧的目光,声音也冷了下来:“我们的事,何必扯上她?”
  秦萧看着他那一副回护样子,心中愤懑难舒,恨声道:“谁跟你是‘我们’?徐复祯是我的未婚妻,我跟她才是‘我们’!轮得到你一个多余的外人来指手画脚?”
  霍巡神色一涩,从某种程度来讲,秦萧说得确实不错。她是秦萧的未婚妻,而他是用不光彩的手段,暗度陈仓地偷走了她的心。
  “谁说他多余?”
  门边忽然响起清泠泠的女声,带着一丝微颤,像正月初化的碎冰,可是落在门外对峙的两个男人心头却是全然不同的感受。
  徐复祯倚立在门上,看着怫然作色的秦萧,竟生出了分外快意的感觉。
  她缓步走到霍巡身侧,与秦萧站成了一个不对等的三角。
  多么熟悉的场景啊。
  当初她在秦萧的书房与王今澜对峙,三个人也是站成这么个不对等的三角。不同的是,那时被孤立出去的人是她。
  徐复祯透过秦萧寒霜般的脸,仿佛看到前世那个倨傲的他,骄矜地将她的自尊踩在脚下。那时她的脸色一定比他现在还难看多了。
  她用当初秦萧的话术来回应他:
  “我早就说过要跟你解除婚约,是你自己不愿意,像狗皮膏药一样赖着我。在我心里,他才是我的,我的……”
  她到底面皮薄,没有把那两个字说出来,但是并不影响她驳斥秦萧:“而你,秦萧,你才多余!我们都不欢迎你,你又为什么还要过来自取其辱!”
  霍巡此刻竟有些同情地看向秦萧。
  同为男人,他知道这样的话是何等的杀人诛心。可祯儿是为了他才说这样的话,又不免令他深深感到当初在闲风斋廊下向她迈出那一步是何等正确的抉择。
  秦萧只觉得头晕目眩。这样刻薄的话,怎么会从他的祯妹妹口中说出来?
  他凝神去看她,那张熟悉的面孔上染着桃粉的红晕,眼角眉梢都挑着秀致的弧度,竟透出些区别于青涩少女的妩媚。秦萧不禁心神悸动,却后知后觉这妩媚并不为他所有,愠怒瞬间攀升起来。
  她穿了一身月白间藕荷色交窬裙,束着淡紫洒花缎面束腰,料峭的山风吹得她衣袂飘扬,而身旁的霍巡琼树般的英姿也衬得起她这般美丽。
  两人站在一起,真如仙君神女,可正是那样的般配刺得秦萧双目生疼。
  他原本要骂她几句“鲜廉寡耻”,可看着她那张脸,话一出口就变成了带着一丝哀切的恳求:“祯妹妹,跟我回去,这事我就当没发生过。”
  徐复祯神色复杂地看着秦萧。从前她跟秦萧闹脾气,秦萧不是没有低过头。可是今日这样的场面,他凭什么觉得可以绕过霍巡,说两句软话就让她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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