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菱儿一回来先瘫在了美人榻上,锦英看她那懒散的模样很是不顺眼,嗔道:“小姐还在呢,一点儿规矩都没有。”
徐复祯微笑道:“无妨,锦英你也坐吧。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菱儿一听她的问话,先从榻上坐了起来,道:“对了,刚刚回来的时候碰到了大太太身边的丫鬟,她让我转告小姐,说六老爷和十老爷还在外地见客,过几天他们回来了再给小姐办接风家宴。”
“呸!”锦英一听便道,“那个大太太在说瞎话呢!我下午经过大老爷的院子后头,正好瞅见六老爷从外头走了进去。”
锦英在侯府见过两回徐六爷,一瞧那背影便认出了他。
她凑到徐复祯旁边,道:“小姐,大太太这是故意怠慢你的说辞呀!”
徐复祯却胸有成竹地笑了一下。她当然知道大老爷找徐六爷去干什么,不枉她在大太太面前模棱两可地说了那么多话。
徐六爷做过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大老爷更不可能问得出来。
大太太把家宴推迟了,无非就是还在商议对付她的办法。
不过,家宴推迟几天对她来讲也是好事,她有更充足的时间在徐家各房露一下脸,好好搅动一下这潭静水。
第二日一早,徐复祯带着锦英和菱儿去给三房的老太太孔氏请安。
孔氏膝下三个儿子:三老爷在外地出仕,五老爷在抚州府学当堂长,还有一个庶出的十一老爷帮衬着管理族里的事务。
自七年前三老太爷过世后,孔老太太就一直深居简出。
细论起来,她应该是徐家主支里辈分最长的人,徐复祯回来拜见她也合情合理。
大太太拨到松泉堂的丫鬟领着徐复祯来到三房孔老太太所居的淳水堂。
淳水堂正如其名一般寡淡,院里既无花草,也无鸟兽,只在庭前植了两株银杏。如今冬雪覆盖之下,更显得一片素净冷淡,入目只有白的雪,黛的瓦。
徐复祯心想:这位孔老太太只怕同她的院子般,也是一个板正冷苛的人。
淳水堂的大丫鬟从屋子里出来,朝徐复祯见了一礼,含笑道:“还请七小姐去偏厅等一等。老太太这会儿还没起来。”
徐复祯愕然,冬月天亮得晚,这外头都晨光大亮了。长兴侯府的王老夫人因年纪大了,每日只睡两个半时辰,这孔老太太这会儿还没起床?
她面上却没有表露出诧异,由着那丫鬟带着去了偏厅里坐着等待。
偏厅既没有烧地龙,也没有生火盆。
徐复祯坐了一会儿,扭头看了锦英一眼。
锦英会意,悄悄走了出去。不多时,她又走回偏厅里,俯身低声对徐复祯道:“小姐,打听清楚了。三房的老太太是听说了那些争嫁妆的传言,故意在这立威,让小姐干等着呢。”
徐复祯听了,倏然站起身来,道:“那我们走吧!”
菱儿一听欢呼雀跃地跟上她。
锦英却有些犹豫:“小姐,咱们这样走了,不是把老太太的脸放在地上摩擦吗?这样可把老太太得罪死了呀。”
徐复祯冷笑:“就是要得罪死她。”
跟徐家的这场争端,她就是要把所有人都拉下水,谁也别想着在一旁观望。
淳水堂的丫鬟目瞪口呆地看着扬长而去的主仆三人。老太太原话:先把她晾上个一时半刻,让她知道什么叫尊长。
这才等了一炷香时间不到呀!看来老太太的话也有不好使的时候!
丫鬟面上的神情变幻莫测,赶紧转身进屋报信去了。
徐复祯出了淳水堂,却又转头去了五房老太爷那儿去。
徐家的主支里,五老太爷是她祖父辈里唯一还在世的男性长辈。他早年也出仕,后来仕途不顺又辞官回乡了,自此每日莳花弄草,因着辈分高,子嗣又有成器者,日子过得倒是逍遥。
徐复祯来到廊前,那丫鬟亦是一派恭谨地说着凌人的话:“老太爷请七小姐在廊下稍候。”
这次竟是偏厅都不请过去了。
徐复祯沉住气,静静立在廊下,心中却在默数着时间:她只等一炷香的时间。
屋里的更漏一点点落下,与徐复祯所数的不差分毫。
一炷香时间马上要到,徐复祯轻轻吐了口气,正准备转身走人。这时身后一阵香风袭来,一位穿着红绫缠枝纹夹袄的美貌少妇款款走过来。
经过徐复祯身边时,那美貌少妇的眼睛便在她身上打转。走到廊下,她又回头看了徐复祯一眼,展颜笑道:“是七姑娘吧?来看你叔祖父的?跟我进来吧。”
徐复祯朝她见了一礼,跟在她身后。心中却默默地把这女子和她所知晓的情报一合,猜测她应该是五老太爷的续弦方氏。
进了屋里,那五老太爷早就坐在榻上了。
他一见方氏身后跟着的少女,登时脸色一沉,瞪了方氏一眼,喝道:“有你什么事,在这瞎搅和?”
方氏娇笑着挨着五老太爷坐下,道:“七姑娘跟那几房隔了一层,可跟咱们五房是最亲的呀!她是你胞兄留下来的独苗苗,难道老爷也要跟着旁人作践你亲侄孙女儿不成?”
她呵气如兰,那五老太爷的气倒是消了一些,却也不看徐复祯,偏过头去道:“哼,我可没有这么不识大体的侄孙女。”
方氏不以为意,对着徐复祯招手道:“快来见过你叔祖父。”
徐复祯走上前去,朝他盈盈一礼,道:“见过五叔祖父。”
五老太爷不接话,准备晾她一晾,谁知道徐复祯早就自若地站起身来,坐到了一旁的圈椅上面。
五老太爷冷笑出声,道:“长兴侯府的好规矩,昭娘的好规矩!教出这么个目无尊长的人来!”
徐复祯慢慢说道:“我姑母教得我挺好的。其中有一句‘不义之财,虽予弗取’,是我祖父教给她,她再教给我的。怎么曾祖教祖父的时候,忘了也跟叔祖父说一声吗?”
“你!”五老太爷眉心一跳,喝道:“牙尖嘴利!什么叫不义之财?”
徐复祯的声音也高了起来:“按本朝律法,女子嫁妆不归夫家所有,唯子女方可承继。你们徐家想要侵吞我生母的嫁妆,就是不义之财!”
五老太爷喊道:“谁侵吞你娘的嫁妆了?”
“没有吗?”徐复祯不紧不慢地说道,“那我取回我娘的嫁妆就没妨碍到你,你急什么?”
“你!”五老太爷太阳穴突突地跳,顺手拿起矮几上的茶盅朝徐复祯砸过去。
“啊!”方氏尖叫起来,却没有意想之中瓷器碎裂的声音,只有她的尖叫单调地回响着。
方氏尴尬地看了徐复祯身边那身轻如燕的丫鬟一眼。
菱儿轻巧地接住了那即将落在徐复祯脚下的茶盅。
徐复祯斜眼一瞥菱儿手上的茶盅,道:“这是汝窑的天青釉撇口盖碗,我记得是誊录在你们给过来的嫁妆单上的。要是摔坏了,叔祖父记得折成银子赔给我。”
菱儿笑嘻嘻地把那件天青釉撇口盖碗放回矮几上,对五老太爷道:“这东西很贵的,我们家就买不起,下次可得小心点。”
连她身边的小丫鬟都敢嘲讽他了?
五老太爷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怒喝道:“给我滚出去!”
他身边的方氏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安抚他。
徐复祯见目的达成,从容地站了起来起身离去。走到门口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清脆的巴掌声。
她回头望去,见方氏吃痛地捂住脸颊,跪在五老太爷身旁嘤嘤地哭泣起来。
徐复祯心中叹了一口气,对徐家人的厌恶却更甚:这个又暴躁又自私的五老太爷当真是她祖父的亲兄弟?
她出生时祖父已经亡故,从旁人口中听到的评价都是一个温和儒雅、清直严正的翩翩君子。
怎么他的族人,个个都如此不堪?
徐复祯在三房和五房的事很快从各路丫鬟口中传遍了徐府上下。甚至越传越离谱,有人说徐复祯拿茶碗砸了五老太爷,还有人说砸的是孔老太太。
许妈妈和丙妈妈越听越着急,这么一来,小姐在族里的名声是彻底不用要了,要是让夫人知道恐怕天都塌了。
徐复祯却气定神闲地宽慰两位妈妈:“放心好了。流言就是流言,等真相出来,那流言就跟春天的雪一样化掉了。”
两位妈妈还不知道,有些流言甚至是锦英和菱儿放出去的。
毕竟在人群扎堆的地方,越是怪诞、越是猎奇的流言传播得越快。
很快,整个徐府从主子到烧火丫头,都知道徐家二房的七小姐这趟回来祭祖是假,争家产是真。
大太太狐疑地转着手中的茶杯。这事怎么闹这么大?还记得初见那丫头的时候,她挺伶俐的,三言两语就抓住了六太太的脉门。
怎么现在跟降了智似的,逮着人就咬?难道她以为这样造势,徐家就会乖乖地把她娘的嫁妆交出去?这事长兴侯夫人知道吗?难道徐夫人也纵容着她这般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