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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郦芜微抬头,又看一眼周围,觉得虞珧说得也有道理。放开了一些。
  她问:“你熟悉这里吗?”
  虞珧摇头,“不熟悉。太子殿下的东宫,我怎会熟悉呢。”
  梦里的不算。
  梦中一些地方,与现实的东宫有出入。比如寝院内的偏屋小厨房。真正的东宫里并没有。
  虞珧拉着她走得很慢。闲庭信步一般。郦芜认真看着东宫里的景致。
  入夏后,热烈的日光将草木照射得苍翠。花草丛中各种野虫的鸣叫交杂。
  东宫中的树木绿荫,比静和宫要茂密的多。
  静和宫多是低矮的花草园圃,如花园般。东宫是园林的景致,片片的林木成荫。
  走到寝院外,眼尖的宫侍立刻快步跑去禀报。
  院内,东福在庭前讶异地听着禀报。犹豫后还是进了屋禀给晋子瑾。
  晋子瑾坐在案前,一张图卷铺开在案上,是水利布局图。
  东福走到他身侧,躬身禀:“殿下,皇后娘娘与虞氏过来了。”
  晋子瑾抬眸看他,“母后?”
  “是。皇后娘娘过来了。”
  虞珧拉着郦芜走进寝院,到了庭中时就看到庭前台阶上坐在轮椅上的晋子瑾。
  郦芜躲在她身后,低着头。
  她轻声问:“是到了吗?”
  虞珧回答她,“到了,娘娘。我看到太子殿下了。在门前等着你我呢。”
  郦芜当即抓紧了她的手。
  “娘娘想看,不看一眼吗?”虞珧回头与她道,“殿下在等着您呢。”
  郦芜抬起头看着她,“他会等着我吗?”
  “娘娘不看一眼如何知道?他就在那里。”
  郦芜眸光颤动,左右犹豫,她抱住虞珧,趴在她肩头缓缓探出一半眼睛,蓦地又止住,脸颊埋入她的衣裳。
  “我看不得。我看不得他那样。”她颤抖着声音,几欲哭泣。
  “他还那么小,被那样折腾。我什么都做不了。我看不得。”
  虞珧扶住她站不稳的身体,“皇后娘娘,殿下已经长大了。他能保护自己了。”
  “他会怪我。”
  “应该问问他。他在等您,应是并不怪您。”
  郦芜抬起头,看着眼前的虞珧,眼眶通红,“我看到他那样,我会控制不了自己。”
  “不会的。孩子受了伤害,娘娘自然难过,这并非是控制不了自己。是人之常情。”
  “真的吗?我会发疯。”
  “都说我是疯子,我不还好好的?”
  郦芜疼惜地摸了摸她的脸,“皇宫就是这样,会把人逼疯。你一定也能治好。这么好的孩子,神明会保佑你的。”
  她抱紧了虞珧,“我真的能看他吗?”
  “娘娘不是来了吗?”
  郦芜趴在虞珧肩上,缓缓抬起头朝不远的庭前看去。
  曾经躺在床上浑身灼烫昏迷不醒的孩子,如今已经这么大了。
  陌生又熟悉。
  他真是像他父皇。
  可惜不能站起来了。体弱多病,病痛缠身,甚至可能因病死去。
  郦芜收回视线不敢再看。
  “我对不起他。他应该恨我的。”
  “您应该问问他,娘娘。”虞珧握起她的手,“娘娘不是想来看看么,我带您过去。”
  郦芜低着头,跟在虞珧身后。
  晋子瑾看着郦芜又看向虞珧,两人在远处说了什么并不能听清。但他看到方才郦芜看过来的目光。
  与他的目光只交汇一瞬,她便收了回去。
  见她们走到阶下,他道:“母后。”
  郦芜身子僵硬住。
  他话音平静,“母后来看我么?”
  郦芜并不说话。虞珧道:“娘娘说她想念殿下,让我陪同过来。”
  晋子瑾不禁看着虞珧,入夏后耀眼的阳光淡金色洒落她身上,散发淡淡光晕。如刀鞘上熠熠生辉的纹饰。
  他看向郦芜,问她,“是吗,母后?”
  郦芜身子十分僵硬,紧紧握着虞珧的手,低着头。片刻“嗯”了一声,“来……看你。”
  晋子瑾不见表情的脸上露出些笑,“进屋说吧。”
  郦芜站在原地拉住虞珧。她不想进屋,屋内封闭的环境只会让她更难维持表面勉强的平静。
  虞珧想要替她将话问出口,又觉应当她亲口去问。
  “娘娘,您认真看看殿下。”
  只要好好看看,就能看得到。他半点没有责怪之意。
  她都看得出。
  郦芜不敢抬头,这么近地看他。她怕情绪会崩溃。这么多年过去,她依旧没有接受,因为她,而导致的这一切。
  晋子瑾的目光一直落在虞珧的脸上。她性子的温顺柔和从梦中剥离在现实中具象。
  有所不同,更像她自己。
  虞珧双手握住郦芜的手,“娘娘,您自己要来看的。”
  郦芜颤着睫毛,如惊蝶,她抬头无助不安地看着虞珧,“你,你看好我。”
  她怕她发疯,又会伤害到阿瑾。
  “嗯。我一直在娘娘身边呢。”
  得到虞珧的肯定,她稍微放松了一些,抓住虞珧的手臂朝她身后稍稍探过去。
  她看到清晰的晋子瑾的样子,他也看着她。脸上很平静,并没有憎恶或是怨恨。
  已经是大人了,长成了玉树临风般模样。
  “母后。”
  郦芜不能自抑地簌簌落下泪,她仍旧十分痛苦,一切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她双手捧住自己的脸,蹲下了身。眼泪渗透指缝。
  虞珧蹲下扶住她。
  她并未有如她想象的那样发疯。
  东福站在晋子瑾身边,显得不知所措。他看身边的晋子瑾,想要询问是否要过去看看,又止住。
  晋子瑾平静看着郦芜,“母后。已经过去了,并没有人怪你。当初是我自己去找父皇。若重来一次,我依然不会放下你不管。”
  郦芜哭得颤抖不止,虞珧抱住她要跌坐的身体。
  “都是因为陛下。都是因为陛下。他如何能那么狠心,如何能那样对待你。”
  “所以母后,并不是你的错。”
  郦芜双眸红透,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朝他看去,“所以你真的不怪我吗?我这么多年对你不管不顾。”
  一点没有怨恨并不可能。
  她后来有机会弥补,可她逃避着不敢面对,不愿接受既已发生的事。让他独自承受着所有的痛苦。
  她被解除了幽禁,他以为她会来看他,会关心他,会和从前一样好好对待他。
  可没有。他忍受身体的痛苦还要接受她抛弃了他。
  十多年过去,他已经习惯了这些。
  但她始终那样,走不出来。怨恨似也失去意义。
  “不怪你。我一个人也长大了。”
  虞珧回头朝他看去,他依旧是那平静的神色。察觉她的视线,看向她,清冷的目光似柔和出些许涟漪。
  郦芜的眼泪渐渐止住,她抱着虞珧趴在她身上,心中的悲恸仍是不能散尽。
  蓦地,她想起晋子瑾方才说“进屋说吧”,抓紧了虞珧的袖子,问:“还要进屋去吗?”
  不知是在问谁。
  晋子瑾道:“母后要进屋吗?”
  郦芜不语。她想。想再听听他说话。
  晋子瑾问虞珧,“进屋吗?”
  虞珧看着怀里郦芜,犹豫,“娘娘,进屋坐坐吧。”
  郦芜在她怀里轻轻点头。
  虞珧扶着她站起,抓住她的手拉她上台阶。郦芜仍是低着头。
  她感觉到,阿瑾已经不是从前的小阿瑾。他从前那么黏她。
  现在冷冷淡淡。也是她自己造成的。
  晋子瑾见此,抬手示意东福推他进屋。坐在轮椅上,转头看虞珧上台阶来,走到了他身侧。
  她拉着郦芜的手。
  她的温柔也不仅仅会给他。她梦里的温柔并非特定情境下的虚幻。
  进了屋中,郦芜依旧跟在虞珧身后,微低着头,放不开地依从着她。
  东福为两人摆好凳子。
  虞珧拉着郦芜坐下。三人一时却无人说话。
  郦芜与晋子瑾关系显得僵持,她拉了拉虞珧的手,想她说些什么。
  虞珧看向她,约莫意会了她的意思。不禁思索起要说得话。
  晋子瑾则看着两人的小动作。他的目光落回虞珧的脸上,愈发柔和。
  “是过来说说话吗?”
  虞珧抬眼看向他,点头,“是皇后娘娘想要过来。她很在意你。”
  晋子瑾闻言看向郦芜,她坐得很局促,双手放在膝盖上,一会儿揪起一会儿松开,“母后在我这里,可以自在些。过去的事,早该过去了。”
  不论他是否曾怨恨她对他不管不顾、冷言厉语,一直记在心中只会一直受其所扰,多添烦恼。
  他希望郦芜也是如此,能放下过去。
  郦芜不安紧张地又抓住虞珧的袖子。虞珧将她的手握住,“娘娘,殿下是您的孩子,您不必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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