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小小的一个他抱着那兜淡蓝透明的薄荷糖,看着母亲父亲牵着姐姐在门外远去。
  可吃完一兜薄荷糖哪有什么期限,不过大人哄小孩的搪塞,不过凭他的意。
  奶奶弯腰认真跟他说:“你一天只能吃一颗,吃多了蛀牙,懂不懂?”
  他乖乖点点头。
  然而人后背着奶奶他不知道偷吃了多少薄荷糖,小铁皮盒子里都是他藏的糖纸,腮帮子塞得鼓鼓的,他弯眼品尝着清凉又甜蜜的味道,心想他快一点吃完,妈妈是不是可以快一点回来,妈妈最爱小沉,妈妈肯定会心疼小沉的。
  可后来,随着薄荷糖越来越少,小半兜,几十颗,几颗,他发觉并不是那回事。
  他可以立马把所有的薄荷糖都吃完,可妈妈并不会像魔法仙女一样立马出现在他面前。
  于是他不敢了,就守着那几颗薄荷糖,每天数一遍,放在桌前,紧紧盯着,仿佛他永远不动这几颗薄荷糖,妈妈就永远不会食言。
  他会等到妈妈回来的那个日期,然后把那几颗薄荷糖亮晶晶给妈妈看,说妈妈真的很想小沉,居然提前回来了。
  然后某天他跟小锐在院子里玩遥控小汽车,满头大汗跑进屋要喝水,却看到,奶奶偷偷溜进他房间,在他那寥寥几颗薄荷糖上又倒了一大堆薄荷糖。
  他笑着跑进房间,看着桌上的一大堆薄荷糖,双眼明亮仰起小脑袋,咧开嘴:“奶奶奶奶,小沉是不是特别乖,真的一天只吃一颗呢,薄荷糖还剩这么这么多!”
  “嗯,小沉最乖了。”奶奶温柔笑着摸摸他的脑袋,眼底却不知怎的红了一片。
  但某天放学回家,他发现,桌上最后的几颗薄荷糖,一片狼藉,亮莹莹的包装残破不堪,像是被什么啄了,淡蓝透明的糖果有些消失了,有些缺了角,外面鸟雀在叫,他转头一看,窗户没关,他的薄荷糖被山上的鸟叼走了!
  他再也控制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
  阴风一转。
  他回到了迷路那天,来到了温馨蛋糕店门口,坐到了那架晃晃荡荡的雪白铁艺秋千椅上。
  可天黑沉沉,一瞬间下起了大雨。
  他手上的草莓纸杯蛋糕瞬间化了,奶油混着奥利奥碎淤泥一般流下来,他急的立马拿手挡,可还是变成了两手脏污。
  眼前小赵菁笑容甜美的跳脱身影也迅速透明,变成相框里的黑白画,整个温馨蛋糕店都在风化成粉末,昏天暗地,他什么也抓不住,完完全全暴露在大雨中,浑身湿透,四周皆是残骸废墟,一条路也没有。
  他回不了家了。
  谢星沉从噩梦中惊醒,急急拿过书包,目光触及那一抹薄荷新绿,总算松了一口气。
  他缓缓取出那兜薄荷抹茶曲奇,皱皱的透明饼干兜里,一底细细的饼干屑,圆滚滚的饼干边缘有些融化,薄荷抹茶曲奇只剩两块了。
  这是赵菁元宵节那天送他的,到现在快三个月了,其实他也不知道保质期有多久,只是留着。
  只要饼干兜里还剩一块薄荷抹茶曲奇,就永远不会过期。
  他也永远有一份期盼,那个喜欢草莓奶油蛋糕的女孩子会醒来,笑着说他自恋鬼。
  医生也是第一次见这种情况,并不清楚她什么时候会醒来,可能三个月,可能三年,可能永远都不会醒来。
  不过没事,他可以像小时候一样,自己骗自己,等到那个期限尽头。
  其实他害怕的不是没有希望,而是永远失去盼头,就像小学回家发现桌上的薄荷糖被鸟叼走了,嗷嗷待哺的心瞬间被掏走。
  他可以承受失望,只是再也不能再一次绝望,永远失去一个人。
  谢星沉轻轻打开饼干兜,淡淡的黄油香甜又漫了出来,就像她跟他说薄荷抹茶曲奇他是独一份的那个晚自习一样,他小心翼翼取出一块,品尝致命又迷醉的毒药般,慢慢咬了一口。
  看着病床上女孩子的睡颜,月光下,皮肤白到透明,隐隐能看到太阳穴的淡青色血管,双眼紧闭着,睫毛纤长清晰,鼻尖盈着一点光,嘴唇弧度柔和,血色稀少的淡粉。
  她是不是又瘦了。
  他抿着唇,脸上什么情绪也没有,内心像飘在无限虚空里,声音沙哑低沉。
  “葵葵,你再不醒,你给我烤的薄荷抹茶曲奇就要吃完了。”
  病房里,仪器上心率微不可察地波动了一阵。
  病床上,女孩子的脸忽然轻轻皱起来,克制至极又实在无法忍受,眼角落出一颗泪来,一颗,两颗,三颗……莹白月光下,钻石般一颗颗缓缓滚下来。
  她在哭。
  她在哭,她在哭,她在哭!
  谢星沉迅速颤了下睫,不敢置信般,坐在床边定了三秒,双眼猛地迸发出光亮,兴奋着急急抻过袖子去帮她擦眼泪。
  感受着衣袖之下的湿润和滚烫,谢星沉心脏狂跳不止,又立马意识到自己袖子不干净可能会让她感染,急急忙忙拉开抽屉去拿柔巾纸。
  他刚抖着手抽了一张,小心翼翼捻着角,缓缓凑近要帮她蘸眼角的泪,就这么忽然对上了,她缓缓睁开的眼睛。
  那一刻世界都寂静了,只有窗外的月光,滴滴答答的仪器,以及目光相拥的他们。
  赵菁躺在病床上,看着眼前的少年,漆黑恣意的发,白如雪的肌肤,俊美的眉目,英挺的鼻梁,薄而鲜艳的唇,渡在最皎洁的月光下,一切都是最骄矜无二模样,她眼中隐隐涌动着热流,好半天,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
  谢星沉还愣在那儿,看着她的真实而生动的眼泪,从眼到身到心都兴奋了起来,好像冷败灰败的火焰又重新烧了起来,大放异彩!
  赵菁用力仰起身体,想抱住他,却做不到,四肢休眠太久还无法马上调动。
  谢星沉立马倾下身,将她紧紧搂紧怀里,抵在她额头,清冽的薄荷气息中,温柔的声音如梦似幻,又是真实存在,清浅笑意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我该不会是在做梦吧。”
  赵菁埋在他怀里放声大哭,然而嗓子沙哑,只是呜呜咽咽,像受伤的小兽,更让人心疼。
  谢星沉立马又将她往怀里紧了紧。
  她低低细细说。
  “谢星沉,我好想你。”
  第46章
  “我也好想你,葵葵。”
  他将她按在胸口,沉溺说。
  赵菁瞬间控制不住,更加细幽地呜咽起来,像山间的风,冷泉的月。
  像是要将人心都撕开一道口子。
  感受着怀里女孩的轻颤,摇摇欲坠如蒲公英,谢星沉哄小孩一样,一下下轻轻拍着她的背,分开些距离,长睫低俯,专注看着她,声音低柔。
  “为什么哭?”
  女孩子蓝白条纹病号服,长发松松落在肩头,单薄苍白容颜在月光下清冷,眼泪软水晶般往下掉,让人心融,忍不住往他身前衣服上蹭:“我梦见你了。”
  “那挺好的。”谢星沉眼稍弯,怪不得他一直梦不到她,原来是他去她梦里陪她了。
  “我梦见你为了我走火入魔,低头折颜,求神拜佛,残缺破损。”赵菁垂着头,声音越来越低,断断续续像没拧紧的水龙头,止不住又落下泪来,“都不像你了。”
  她的少年,明明应该永远骄矜狂妄,耀眼如太阳,恣意自由一生,而不是守在废墟里拼凑,随她一起坠到地狱。
  谢星沉笑了下,片刻,轻轻揽过她,摸着她的脑袋,在她头顶低声说:“为你做出任何事情,也是我啊。”
  “我不要你那样。”赵菁埋在他怀里,声音很难受,“我想你是永远美好的。”
  “记不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今后不妨借我的势。”谢星沉看向她的眼睛,平静且坚定,“那不是玩笑。”
  赵菁微仰头对上,目光怔怔,心中却掀起了万丈狂澜。
  “如果我是高高在上,无人敢犯。”谢星沉轻轻眉一挑,“那么今后,连你的份一起算上。”
  赵菁心狂跳不止,转瞬,收起失神,忍不住双眼明明亮亮一扬,唇轻吐:“附中第一拽。”
  “嗯,是的。”谢星沉懒洋洋应,又是那副漫不经心模样,垂眸松松盯着她,缓缓撩起桃花眼,“你要知道,我也有想要守护的人,付出任何代价,我心甘情愿。”
  赵菁低头脸一热,轻声说:“那你记得,在守护那个人之前,爱惜好自己。”
  “好。”谢星沉勾起唇,随意往椅子上一靠,双腿大大喇喇敞着,终于有了些从前的吊儿郎当。
  赵菁坐在病床上,抬起眸,借着月光,忽然就瞥见少年额前黑发散漫细碎下的一块雪白。
  “你头怎么了!”赵菁内心一惊,要去触碰,瞬间又想到什么,急急去撩谢星沉裤腿。
  “你没事掀我裤子——”谢星沉叫唤,“嗷嗷嗷疼!”
  第47章
  “啪!”
  赵菁立马拍开灯,放慢动作去撩谢星沉裤腿,越往上越不敢,害怕接近那个残忍的真相,到最后一下,终于还是轻轻往上一揭,看到那一大片半干涸的鲜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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