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唯因无从知晓。
她能做的,只有在今天早上起早一点,准时来接川录闲;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一点,让川录闲不用担心她过得好不好;把兜兜里装满糖,好在川录闲难过的时候喂给她一颗——这是唯因从她这里学的,拙劣的哄人手法。
摸摸鼓鼓囊囊的斜挎小包,唯因站得笔挺,下巴扬起,视线落在大门口。
铁质大门堪堪打开完全,两个警察扶着门,似在确认什么,唯因站的地方还看不见里面的人,她往旁边挪半步,还是看不见。
再挪半步,还没抬脚,里面的人出来了。
唯因复而站正,一手抓着包带,看见川录闲跨过门槛。
颀长的身形出现在浅灰的底调里,身上是那天被溅上了血的一身衣服,不过那些血已经不见了,许是被擦掉了。
幸好那件外套是皮质的,要不然她的双手要泡在水里很久很久吧。
她更瘦了,骨骼的形状都快要能被人轻而易举地看见,头发绑在脑后,似乎长了一些,一阵风吹过,发丝轻轻地飘。
眼下是青黑的,脸色是苍白的,嘴唇淡漠到和天一个色调,瞳仁里情绪很安静,掩在漆黑的四周里不作响。
唯因的眼神把她从头到脚包裹起来。
她一步一步下门前的楼梯,脚踩在小水坑上,也踏出一步一步的响。
是所有人都会这样吗?
是所有人都会这样吗?看见对方难过颓丧,自己却心如刀绞。
是不是呢?
“唯因。”
面前光亮被遮挡,沙哑的嗓音唤着名字。
唯因哽咽一下,然后扑到面前的人怀里,眼泪顺着脸颊滑落,灼烧熟悉又陌生的肩膀。
“川录闲……”我好想你,也好心疼你。
你知不知道啊?
第81章 她没有来世。
唯因抱过来的时候,川录闲没有哪怕一点惊讶。
她很熟练地收拢双臂把唯因拥进怀里,嗅到怀中人发丝上带着的香味之后,将脑袋埋到她的颈侧。
双眼闭上,放任自己完全溺进属于唯因的气息里。
唯因的气息是暖调的,有时候会含着橙子柠檬或是玫瑰薰衣草的味道,这取决于她前一天晚上用了哪种味道的沐浴露和洗发水。
有时候也会哪种都带一点。
比如她前一天同时用了橙子味的沐浴露和玫瑰香的洗发水,再加一个水蜜桃味的护发素。
混在一起就是很欢脱的香气,和唯因脸上的笑容极为相配。
今天,今天应该是一个大柠檬。
清香但是酸酸涩涩的。
川录闲依旧闭着眼,双臂再收紧几分,耳边唯因在小小声地啜泣,眼泪挂到她的耳廓,温热得像是早上被盛在小碗里的粥。
实在是很久违的拥抱。
她的怀抱和心脏空寂了很长一段时间,也找不到原因,她以为只是因为映舟,可映舟以前其实不怎么抱她,除了每次刚见面那一个瞬间。
不过二十天而已,不会有多么想念的。她在进去之前这样想。
可在唯因扑上来的时候,她的怀抱被填满,鼻腔被占据,心脏的某处缝隙也被缝补上。
她听见自己复苏的心跳,微弱却又连续地在胸腔之中回响。
所以,她其实是很想唯因的。
每一处都在想。
“唯因。”她呢喃出声,语调柔和如春风。
我很想你,你知不知道?
唯因吸吸鼻子,嗓子里残留了几声呜咽,撇嘴埋在川录闲肩膀上憋回去,等到泪珠不再滚进喉咙,才哼唧出声:“嗯……”
声音有几分委屈,听来让人心都彻底软下去。
双眼缓缓睁开,川录闲抬手,一下一下,掌心顺着脊梁骨在单薄的背上轻抚。
力道放得很轻,她知道唯因喜欢这样。
如她所料,耳边被强忍的啜泣彻底停了,呼吸也安稳不少,轻浅地扫在她的耳垂上。
淡粉色攀上耳垂,在苍白的底色上尤为明显。
“川录闲……”唯因收了哭腔。
川录闲清了清嗓子,答:“在。”
“你在里面过得好不好啊?有没有人欺负你?里面的床舒服吗?你睡得好不好啊?不,你肯定睡得不好,你的黑眼圈都那么重了,你肯定过得不好……”
一连串的问句抛出来,刚收了的哭又快出来了。
唯因向来是憋不住眼泪的,泪珠一下就再次从殷红的眼圈里落出来,哭声断断续续,肺里都是滚烫的泪花。
“挺好的。”川录闲抬手揉唯因的脑袋。
“你骗我……你最喜欢骗我了。”
再也不会相信这人说的任何一句话。
手上动作还在轻柔继续,但川录闲不说话了。
果然吧。唯因在心里轻哼,心里的小人儿愤愤跺脚。
她在川录闲怀里不安分地一钻,从这人双臂之间挣脱出来,顶着可怜红眼圈,边吸鼻子边用眼神在面前人的脸上绕一圈。
一圈罢了,她再抱回去,闷闷地说:“现在回去睡觉好不好?”
一看川录闲的脸,她气儿就消了,心里只剩疼。
不想再多说什么,只想让她现在就睡个好觉。最好睡一个什么梦也没有,一觉醒来就能笑了的好觉。
说完话,唯因依然赖在怀抱里,等川录闲回答。
却没听见这人同意,耳边只有安稳的呼吸。
“川录闲?”她再出声。
“我……”川录闲空咽一下,求生般在唯因颈间嗅闻,几下过后才再开口,“……我还有事,先不回去。”
唯因颦起眉:“你刚出来,不重要的话明天再去不可以吗?”
在撒娇般的音和调,她像是变成一只猫猫扒着川录闲的裤脚。
思绪顿了顿,川录闲再一次闭眼。
“今天,是映舟的一七日。”
-
川录闲没有回酒店,唯因也没有,两人一起去了江映舟生前的住处。
江映舟本科和硕士期间都是在潮东大学上的,不过她除了学校强制住校的第一学年之外,基本就没再住过宿舍了。
师父在她收到录取通知之后就在校区附近给她买了一套房,独栋的别墅,开发商自带的装修,当时江映舟说这装修其实还是挺好看的,师父就定了下来,过了五天把房本拿到了她手上,说是成绩不错的奖励。
大一住宿舍,条件还算不错,四人寝,独立卫浴,甚至还有干湿分离。
江映舟觉得如果一直住宿舍其实也还能接受,在大一上期的时候就基本没怎么去过那栋别墅,连周末也是回宿舍。
舍友人也挺好,不吵不闹,还约定每天晚上十一点关灯睡觉。
但是大一下期开学,其中一个室友和她表白了。
说实话,那个室友挺漂亮的,也很高挑,军训的时候就经常被人要微信,能在潮东大学证明脑子也好。
但江映舟对她没感觉,就委婉拒绝了。
谁知道那个室友被拒绝之后天天以泪洗面,并且坚持每天给江映舟买零食买奶茶买各种东西,还只要一看到她就立马含情脉脉仿佛下一秒就要拉着她的手诉衷肠。
熬了几个星期,江映舟实在无法忍受这过于炽热的眼神,就瞒着辅导员去那栋别墅里住了。
自此以后,到和齐娓同居之前,大概五六年时间,她就一直住在那栋房子里。
后来遇见齐娓,并且和她谈恋爱到第三个月的时候,两人同居,江映舟就搬出去了。
齐娓家虽然就在潮东,但上学期间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一套临近学校的大平层里,还没开学的时候齐军和胡千语说想之后搬去和她一起住,被她严肃拒绝,因此胡千语偷偷抹了好几次泪。
和江映舟在一起之后,两人的距离也不过五公里。
但那段时间齐娓到了博士阶段,江映舟刚开始工作,两个人都忙得要命。
所以在两个人理应是热恋期且住处距离不过五公里但足足有九天没见过面的情况出现之后——
在一个空闲的晚上,二人在齐娓家里喝了一点酒,平时没怎么醉过的江映舟喝了一杯不超过一百毫升的威士忌。
然后“醉倒”在齐娓怀里。
第二天醒来,齐娓的手机里已经有了和搬家公司的通话记录。
再然后江映舟就住进了齐娓家里,和齐娓一张床。
一直到齐娓说想要回南岛的那一天。
所以川录闲现在站在这套临江也临近潮东大学医学院的大平层里,唯因望着她清瘦的背影。
一七,通常也被叫作头七,是逝者的回魂日,亲属在这一天祭拜烧纸慰念亡灵。
现在打击封建迷信,很多人其实心底已经不觉得在头七的时候亡者真的会回来,祭拜不过是出于尊重习俗,一个形式而已。
可川录闲知道,在逝者一七日的时候,不借助外力也能有机会见到逝者。
一七日,午时初,阳盛阴衰,地浑天明,生躯往,灵识归,执之所处,念之所终,得度得余,下世弱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