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她用含泪的眼睛看着川录闲:“我是已经死了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既定的,但川录闲看着眼前这个还不知道自己死讯的李词的时候,在把答案说出口前的瞬间里心里竟然生出一丝不忍。
  李词看着眼前身份不明的女人在听到自己的这个问题之后沉默下去,还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在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我好像是被撞死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神志不清的缘故,李词刚才还在哭但是现在就已经止住了眼泪。
  她又转过去盯着路口,像在看别人的死因。
  “我记得那天我从医院回来……是医院吗?是。那天下午的手术做了好久,虽然我只是个拉钩的,但我从医院出来的时候也已经很晚了。”
  李词蹲在地上慢慢回忆,她连话都说得断断续续的,目光一直落在面前的小蛋糕上。
  四月十七号那天,南岛的天气还是忽冷忽热的,白天热得人已经开始穿短袖,但晚上凉风一吹,露在外面的手臂直接就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下午最后那台手术中途出了点意外,但好在主刀医生经验丰富,用了点时间就把问题圆满解决了。
  下了手术台之后李词打开手机,锁屏上的日期一下现出来。
  四月十七号。
  是她的生日。
  她其实已经好多年没有过过生日了,不管是以前还在家里的时候还是十八岁之后自己出来住的时候,她的生日好像从不是个重要的日子。
  就像她这个人对于李兵和刘宣玲来说一样,是个可有可无的女儿。
  她已经很久没吃过蛋糕了,她快要忘记蛋糕是什么味道了。
  但是她记得以前她是爱吃蛋糕的。
  想到这里,李词换了衣服走出了医院,一阵凉风吹过,她露在长裙外的小腿颤栗起来。
  说来也巧,这条裙子是她买回来之后第一次穿,就当是她为了过生日特意买的吧。
  路上有一只流浪的大橘来蹭她的脚,她低头,看见是这几个月来一直向她讨食的那只橘猫。
  它已经从她刚开始看到的瘦骨嶙峋长成了一个煤气罐似的。
  “你怎么长这么胖了呀?”
  她伸手从包里翻出一小袋猫粮,放在手心喂给它之后才继续往家走。
  路上很黑,或许是因为太偏了而没什么路灯,风也一阵一阵的,吹在身上让人不自觉发颤。
  蛋糕是什么味道呢?
  李词竭力回想,再回神时抬眼却看到视野中唯一一家还亮着灯的店子。
  和市中心那些商圈不一样,这里的人少,所以店子也就关得早,到现在*还亮着灯的竟然是一家本该关得最早的一家蛋糕店。
  这家店子是一直都在这里吗?
  李词垂眸想了两秒,然后握了握手走进去。
  店子里的气味还是暖融融的,进去的一瞬间人就像是掉进了蜜罐子一样,店员看见有人进来,关灯的手停住。
  很幸运的是,这家店里还剩了一个小蛋糕。
  更幸运的是,它是这家店里最便宜的一个小蛋糕。
  要不然她可能就不会买了。
  李词付了钱,提上袋子下了台阶,店员也关门走下来,李词还带着微笑和那个长得很可爱的店员说了再见。
  她正要往前,手机却响起来,是兼职的翻译组的老板打电话来问她手上那篇文章什么时候能给出来。
  他的语气很好,最后还让李词早点睡。
  她承诺说明天。
  其实那篇文章她今天早上就已经翻译完了,只要回家之后传给老板就行了。
  李词转头,看着那个长得很可爱的店员走远的方向,那个女生已经走出好远了,连背影都看不到了。
  她真的很可爱。
  李词回头,抬头看了眼天上正好是整圆的月亮,月光洒在她脸上,像是轻纱落在她面容之上。
  今天天气不错。
  就当在祝她生日快乐吧。
  路上没人也没车,李词提着袋子往旁边再张望了几下之后才踏上马路。
  路上是湿的,应该是洒水车才来过。
  可不要摔了,要不然她今天身上的白裙子会让她有得洗了。
  无缘无故的,李词脑海中冒出这么一句话。
  她摇摇头回神,手上拎着袋子往上提了提,小蛋糕还是有些重量,并没有因为它是最便宜的就轻得不要命。
  马路不宽,她几步就能走过去,但是在她刚走两步之后,耳边骤然听到一阵巨大的引擎声。
  那个声音来得太快,以至于她只来得及转头就被卷进了车轮之下。
  刚才那一眼也太快,只足够看清开车人的脸。
  陌生又熟悉,是她的亲弟弟李复言。
  黑夜变得更深,月亮被飘过来的云层挡住,风吹过树叶让叶子哗哗的,蛋糕上的奶油混进血肉模糊里。
  被刻意遗忘的记忆像浪潮一样回返到大脑,在闭眼的前一个瞬间被李词竭力压下去。
  她不想要在死前被这些记忆占据大脑。
  眼前的视线逐渐模糊,嗅觉却还灵敏,已经被压得不成样子的蛋糕的甜味传过来,混着血液的腥气一起灌满她的鼻腔。
  蛋糕是什么味道呢?
  这次是真的想不起来了。
  意识在抽离,又混沌,在原地漫无目的地飘荡,她看见那个很可爱的店员,从早晨到黄昏,从白天到黑夜。
  但她没有办法和她说话,甚至到最后,她快要忘了自己是谁
  直到今天她又闻到那个小蛋糕的味道。
  “我……是叫李词吗?”
  李词磕磕绊绊地把全部记忆说完,最后抬眼看着川录闲问。
  川录闲听完之后沉默下来,原本挂着的嘴角也被她压平:“是,你是李词。”
  李词低头看着那块小蛋糕,思维跳跃回最开始的问题上:“我……可以吃吗?”
  小蛋糕上的蜡烛竟然还在燃,火光轻轻摇曳着向上,川录闲看着她点点头,而后往身后的蛋糕店看了一眼。
  李词试探着拿起了旁边的叉子,看了看蜡烛之后皱起眉,她把蛋糕放下,盯着川录闲开口:“这个,我是要吹了吗?”
  “是,许个愿望。”
  像是第一次知道吃蛋糕还要许愿的小孩儿一样,李词双眼肉眼可见地亮了一点,但马上她又想起什么,眼中的点点光芒暗下去:“我都已经死了,还要许愿吗?”
  川录闲听见这句话,无端仰头往唯因的方向望。
  好巧不巧,唯因也正低头,两人的目光骤然相接。
  不过瞬息,川录闲就把视线收回来,盯着李词:“死了也可以许愿的。”
  不过是自己给自己的一个期盼罢了,无关生死。
  李词闻言闭了眼,双手合十,像是认认真真在想要许什么愿,过了半晌,她睁开眼睛,轻轻呼出一口气,蜡烛上的火光顿时灭了。
  像是把孩子心性贯彻到底,李词没再问川录闲之后就拿起了叉子,她轻轻戳下一小块蛋糕,小心翼翼地放进嘴里。
  川录闲看见她这套动作,忍不住出口问她:“好吃吗?”
  李词双眼之中溢出泪花,眼泪边往下滴她边摇头:“其实太甜了。”
  怎么会让这个变成执念呢?
  她不知道。
  或许是因为在她二十六岁生日那天所有事都很圆满,手术台上的病人成功活了下来,大橘比之前胖了很多,月亮很圆,蛋糕店的店员很可爱,那篇文章她已经翻译完了只等回家发给老板就行了。
  但偏偏就是少了这么一口其实太甜了的蛋糕。
  也偏偏让她死前最后一眼看到的竟然是李复言的脸。
  “你……是谁?”李词端着蛋糕,泪眼婆娑地问川录闲,像是吃到一半终于想起来要问价格了一样。
  川录闲伸手把滑到她下巴上的泪珠擦掉,收手之后才回答:“川录闲。”
  李词眼珠转动,视线跟着川录闲的手移动,她看着川录闲把手收回去,耳边听到名字之后才点头。
  “我……是不是马上就不能在这儿了?”
  川录闲闻言神色滞了一瞬,眨眼之后才又抬眼看着她:“你愿意吗?”
  李词面色沉默了一瞬间,她的视线还是放在蛋糕上,目光中隐约有些不舍,她先没回答,而是再用叉子戳了一小块蛋糕放进嘴里。
  果然还是很甜,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吃。
  “愿意。”李词放下蛋糕,抱着膝盖看着川录闲。
  她的动作像是已经做好了准备,虽然她也不知道川录闲到底是要做什么,但是对于脑海中除了四月十七号那天的记忆之外就再没有任何东西的她来说,好像只有相信川录闲这个选择。
  川录闲轻轻点头,而后伸手遮住李词的眼睛。
  她的手太凉,李词轻轻地往后缩了缩,但下一瞬,双眼之上的凉意突然就消散了。
  川录闲握紧掌心,静静等了两秒之后才端起蛋糕站起身,她拍拍自己的裤腿:“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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