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宫中的格格都得,我如何嫁不得。”
  探春梗着脖子,倔强不已。
  黛玉深深叹气,确实,继大公主之后,康熙三十年和三十一年,康熙将他亲生的两个公主,荣妃所生的二公主和兆佳氏所生的三公主都嫁去了蒙古,贾母与王夫人都是入宫见过礼的,想必探春见过听过便上了心。
  但,探春与那些格格们却完全不同,身为天家格格,她们身后站着的康熙,再混账的人,对于天家都有着起码得忌惮。
  更何况,公主出嫁后,都是有着自己的公主府,也不用和驸马一家子人长期相处,更别提在草原上过得实在不开心了,收拾东西回京城,也不是不可以。
  就这样,公主们在蒙古也未必过得如何顺心。
  但探春有什么呢?即使她凭着出嫁蒙古的功劳,保住了贾家的爵位,但贾家本就没甚么出息,更无人能为她撑腰。
  何苦来哉。
  黛玉只为探春不值,她水润的眼眸里满是怜惜:“探丫头。”
  黛玉唤回了未出嫁前的称呼,与探春推心置腹:“你是个明白人,又如何不知晓此事不可为。先不论万岁爷会不会看在你嫁去蒙古的份上饶了贾府,就说这满府上下,谁能知道你的苦心。”
  “早先你帮着二嫂子管家,我是听过你名声的,谁不说你一句雷厉风行,心中有大沟壑,但你那么辛辛苦苦,费了多大的劲,才在园子里一年省出两三百两银子,前头没两天就挥霍了,你又是何苦。”
  探春沉默下来,她又如何不知贾府里头的弊端,但她不过是个闺阁中的女子,又能如何。
  “福晋容禀,”两行热泪从探春眼中滴下:“我在家里每日睁眼就是这一亩三分地,哪里知晓外头的世界,但一损俱损这个理,我还是懂的,我们这些女子依附于家族而生,家里真败了,我又能好到哪儿去,二姐姐多么好的人,差点就要被那个孙绍祖糟蹋了,更别提拢翠庵里还有个妙玉,难道我还没看够吗?”
  说到这,探春打了个寒颤,眼中的惧色格外明显。
  她咬牙切齿地,眼中好似燃烧着火光:“婚姻大事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罢了,语气等着被家里卖了,挣份前程,不若我嫁去蒙古,宫中头两年刚又嫁了一个格格,那么金尊玉贵的人都嫁得,我又如何嫁不得。”
  “但凡我是个男人,能走出家门,不拘读书做官,或是经营家业,早就出去做一番事业去了。”
  黛玉从袖中抽出帕子,水绿色的帕子上用嫩黄的绣线精巧地绣了圈迎春花,格外鲜嫩。
  “我刚说你是个明白人,怎么如今又糊涂起来了。”黛玉冷笑着:“你们家里这些年乱糟糟的,也不是一日两日了,靠你想要拯救这么大的府邸,不过是痴心妄想,要我说,不若趁着老太太出来管事,你和二姐姐去求求老太太,让她在世交中找个性子踏实的人定下来,免得日后再出孙绍祖这等事。”
  一阵寒风出来,树梢的花瓣打着旋落下,很快便在地上铺满一层。
  远处有小厮跑过,直直踩到那片花瓣上,飞快跑远,只剩下被踩踏零落成泥的残花。
  探春只觉着眼睛被阳光刺痛,她狠狠地闭上眼,忍住即将滴落的眼泪,哽咽着再次问道:“真的没办法了吗?”
  黛玉握住探春的手,轻轻说道:“万岁爷不是那等暴戾之主,家里若有人能读书科考,总有好的一日。”
  探春骤然抬眼,得知了家族前途并未全然截断,到底安稳几分,她向黛玉道过谢,失魂落魄地往园子里走去。
  黛玉静静站着,瞧着探春那半旧的大氅消失在月洞门后,才离开贾府。
  贾府若想重新起来,不过就是文武两条道,靠家中的女人算什么本事,宫中还有个贵妃在呢,不也一样没有保住宁荣二府的爵位么。
  只不过,不知道贾府到底能不能将她的话听进去,好生教导下一代,若真有出息的,到底在朝中也有几分香火情,不说大富大贵,想要过好日子,却也不难。
  黛玉心事重重地回了郡王府,胤祺得了信,忙到门口将黛玉迎了进去。
  暖阁里烧地暖暖的,黛玉一进屋子,被热气一熏,脸上瞬间便红了一片,她将身上披着的狐白裘解下,胤祺跟在她的身后,将狐白裘接过放好,又仔细打量黛玉的脸色,见她似有郁郁之气。
  胤祺知黛玉是个心思重的,郁气积在心中不得抒发,少不得要病上一场,遂胤祺吩咐雪雁,将新得来的合欢酒浸了一壶,给黛玉倒了小小一盅:“外头冷,先喝口酒暖暖身子。”
  黛玉心中闷地不行,她接过那前朝的粉彩小盅,一口便将那酒饮尽,那合欢酒虽是女眷爱喝的,不甚烈,但黛玉喝得急,刚入腹,黛玉的脸上便浮现红晕,微醺之意浮上头来。
  黛玉只觉得脚下软绵绵的,身子轻飘飘的,平素的克制与内敛都扔到天边外,她将整个身子靠入引枕,歪着头,看着胤祺的侧脸,将在贾府想说不能说的腹诽都倾吐出来。
  “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宝贝那宝玉,不过是个于国于家无用之人,他们贾家但凡有一个撑得起门庭的,都不会这样。”
  “三姐姐说要嫁去蒙古,蒙古日子哪里是那么好过的,我瞧着外祖母急着与故旧家维系关系,二姐姐和三姐姐不如抓住这机会,定了终身,好歹有着几辈人的交情,好生挑,总有一二能入眼的。”
  “贾府没了爵位,家里排场还是那么大,不过是丫鬟小厮婆子们当差愈发不用心了,我冷眼瞧着,必须有个雷厉风行的人镇着,才不会出事,本来琏二嫂子可以,现在可惜了…”
  先不提王熙凤身子还没养好,就说贾琏捅出了这么大的篓子,王熙凤在下人间威信也折了一大半,更加使唤不动。
  毕竟,王熙凤管家的正当性,都是来自于贾琏。
  为王熙凤叹了一遭,黛玉又想着留得青山在,只要王熙凤能熬过这个坎,好好养好身子,日后说不得还有什么造化。
  黛玉咕咕哝哝,念念叨叨,眼神愈发迷离,胤祺看得心中发软,他无声走上前,有力的大掌抚上黛玉的脸,安抚地拍着她的背:“睡吧。”
  厚实的掌垫在黛玉的脸下,闻着胤祺袖子上熟悉的熏香,黛玉只觉着格外安心,她蹭了蹭胤祺的手,嘀咕着:“贾家可别再闹出事情……”
  话未说要,黛玉便侧着头,深深地睡了过去。
  胤祺无声轻笑,小心地将手移开,摸着黛玉的手上暖和了起来,遂将旁边摆着的牡丹被子轻柔搭在黛玉身上,静静地注视着黛玉的睡颜,只觉得如何也看不够。
  不知是否是黛玉对贾家人足够熟悉,贾家人果然没有安分下来。
  尽管黛玉已经亲自去了趟贾家,为他们指了明路,然而此时宁荣二府的成年男丁,无不是文不成武不就,没有什么真本事,想要得到康熙的恩典,基本不可能。
  至于下一代里,瞧着贾兰是个聪慧的,但他还在启蒙的年纪,能不能考出来尚且未知,更不要说就算中了进士,也是十数年甚至数十年后的事了。
  无论是贾赦,还是贾珍贾蓉,都是平素作威作福惯了的,如何能够容忍过寻常人的日子。
  贾母忙着盘算家中故旧,想写如何维系关系,贾赦及贾珍却在宁国府里私下商议着,迄今为止他们仍觉着自家不过是时运不济,被朝堂事裹挟,想必过些日子,等康熙气消了,他们的爵位还能回来。
  贾赦与贾珍也划拉着名单,却不是他们家的亲朋,而是能在康熙面前说上话之人。
  一边划拉,一边抱怨宫中的贵妃娘娘不顶事,嫁给五阿哥的黛玉更是心狠,过了许久,两人终于商议出了一个名单,又令人将库房里的值钱东西找了出来,按着这名单送去厚礼,只求对方能在康熙面前为他们求情,说几句好话。
  这些礼,大部分人原封不动退回,但也有私下投靠三阿哥的大臣,将这些礼不动声色手下,真上了折子,为贾府说清。
  只要康熙被说动,还了贾府爵位,难道还不会还三阿哥的爵位吗?
  抱着美好的憧憬,三阿哥一派不少人给康熙上了折子说清。
  康熙心里纳闷,令人私下查探,发现全都是三阿哥之人,好容易平息的怒又涌上心头。
  他怒目而视,却不能用结党理由惩治三阿哥,毕竟康熙筹划再次出兵准噶尔,榻需要的,是一个平稳的朝廷,不能有动荡。
  于是,贾府便成了杀鸡儆猴的那只鸡,敲山震虎的那个山,怒火中烧的康熙大手一挥,再次下旨,令荣宁二府的直系男丁,全部去先帝陵前,为先帝守陵。
  同时,康熙特特吩咐,为了表示对先帝的敬意,不许带任何女眷前去伺候。
  贾赦贾珍哪里是能离得开女色之人,得了这旨意,只觉着比被剥了爵还要难受,对贾琏的恨意更加深了几分,若贾琏此时在他们面前,必染会遭受一番毒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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