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她似是想转移话题,低头从怀中摸出那枚没能送出的平安符,递到张歧安面前,“这个平安符,谢小姐姑娘家脸皮薄,大庭广众之下不好意思收,你寻个机会,再偷偷给她。”
  “嗯,知道了,母亲。”张歧安刚要伸手去接,明夫人却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又犹豫了,手心往后缩了半寸,最终叹口气,“算了,退回来的东西不吉利,等娘明年再去庙里,为她重新求一个吧,这个……就先留在为娘这。”
  “好。”
  张歧安一言不发地,见母亲珍而重之,将那枚平安符用手帕包紧,再妥帖地放入怀中,哪有半分觉得它‘不吉利’的样子?
  他心头疑窦丛生,忍不住撩开车帘,回头望向五皇子府。府门已然远去,化作一个小小圆点。
  眼角余光一瞥,母亲又在拭泪,她到底在里面看到了什么东西。
  亦或是......看到了什么人?
  ——
  冬日昼短,谢令仪甫一回府,院里灯笼还未亮全,衣裳还未换,便被丫鬟小跑着引向正厅,等待她的竟是一场三堂会审。
  厅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几张面色各异的脸。
  谢承神情凝肃,眼底隐隐透着压抑的怒意,冯氏满脸担忧,立在他身旁。
  而祖母谢郜式则眯着眼睛,坐于上首,指尖搭在紫檀木拐杖上。见她进来,眼神不动声色,示意了一下。
  谢令仪心头一沉,多少猜到几分缘由。
  贞元朝虽不似前朝那般拘束男女礼教,但若未婚男女之间私相授受,仍会招致非议。
  想必不出半日,张家公子私下赠谢家小姐平安符一事,就会在上京传得沸沸扬扬。即便自己后来当面婉拒,可三人成虎,难保不会被添油加醋,衍生出更多版本。
  是以,她眸光微敛,随即当机立断道:“祖母、母亲、父亲。容君与张公子私下并无来往,那枚平安符也并非如他人所言,是御史夫人送给儿媳之物,若早知如此,我绝不会收。”
  “无风不起浪,你若真清清白白,旁人又怎会传出闲话?”谢承隐忍许久,见她毫不认错,开口便是怒斥。
  说罢,他又对着谢郜氏抱怨道:“母亲,我一早便说过,不该让她随意出府!您非要纵着她,如今闹出这等丑事,叫我在官场如何自处?同僚又会怎么看我这个礼部尚书?谢家百年清正家风,都要被她给丢尽了!”
  话音刚落,冯氏面色微变,张嘴嚅嗫想劝,又被谢承冷眼喝退。
  二房的何夫人倒不怕他,只掂量着语气道:“大哥,话也不能这么说,你先前不是也很欣赏那个张公子?只是枚平安符而已,又不是——”
  她话说一半,便被谢承断然打断,“欣赏归欣赏,可他们也未免太没分寸!”
  “行了!”谢郜氏沉着脸,一声厉喝,拐杖重敲地面,厅堂瞬间寂静无声,“在外头耍威风也就罢了,自家人面前还要装腔拿调?什么叫惹出丑事?事情尚未定论,便急着苛责自家女儿?”
  谢承被母亲这般一斥,脸色立时僵住,胸口剧烈起伏,终究未再开口。
  谢令仪心中刚呐喊完祖母威武,未料对方旋即将矛头对准她,平静道:“容君,既然你们彼此有意,那这个事干脆就定下来,无需再拖了。左右张家那老太君也私下找我说过好几次。只要你们一定亲,谣言自会不攻而破。”
  “祖——”谢令仪闻言,霎时着急,正想分辩,谢郜氏却不再给她说话的机会。
  “好了,这段日子,容君你便安心在府中待着,婚事自有家里人张罗。夜深了,回去歇着吧。”
  谢令仪:“......”
  不是,着急忙慌叫她过来,她才说一句话,就这样被禁足了?
  ——
  谢令仪一禁足便是四个月,期间去哪儿都有人看着,院门口更是站了四五个粗使婆子,白天黑夜的轮流守着。
  幸好还有璞玉能活动开,只是她日子也不好过。这禁足令一下,连带着小姐身边伺候的人,都被盯得死死的。
  她费尽坎坷,才终于寻得机会,将求救信送到曲知意手里。
  “怎么样?”
  这日,璞玉刚踏进门槛,谢令仪便急不可耐地迎上去,一把拉住她袖子,压低声音问道:“曲知意可有看到信?”
  “小姐别急。”璞玉拍拍她的手,耐着性子安抚,“信两天前已经送出去了,县主她一定是看到了,只是……”她顿了顿,面露迟疑,“时局这么乱,她自己都自顾不暇,怕是有事耽搁了。”
  “对,对……”谢令仪喃喃重复,忍住心头焦躁,慢慢在榻上坐下。
  现在时局是乱的,连她这足不出户的人都听到了风声。
  太子病入膏肓,行将就木,已经没几天好活了。而与此同时,五皇子却异军突起,势头如日中天。
  朝堂各方势力紧张对峙,站队者暗流涌动,连曲知意这个外姓县主都被牵连其中,自然分身乏术。
  她正思绪纷乱间,忽然外头门帘一掀,轻风卷着几片花叶飘进来。
  来人风风火火,一进屋,便毫不客气地抓起圆桌上的茶壶,倒了杯热茶,仰脖一饮而尽。
  谢令仪看到她,心中稍慰,“你总算来了。”
  然而,她话音刚落,曲知意已放下茶盏,干脆利落地抛出一句,“容君,我要回封地了。”
  “封地?”谢令仪愣住,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她当然知道曲知意有封地,就在陇西,距离上京不过八百余里,马车晃晃悠悠,十多天便能抵达。
  只是这些年,她与曲知意厮混久了,竟下意识忽略了这事,仿佛她们理所应当,就该并肩立于这座繁华帝都之中,习惯在这软红十丈、八街九陌里进退纵横。
  竟忘了曲知意真正的根,并非这里。
  她嗓子顿时发紧,勉强挤出一句:“为何……为何会这么突然?”
  “还不是圣上那个老糊涂!”曲知意柳眉倒竖,见谢令仪要拦她,又快嘴啐道:“别管我了,老娘都要走了,还不让我发泄出来?”
  她冷笑一声,端起茶杯作势要抿,却发现里面已然空了,随即更加恼火地将茶杯‘嘭’地一下拍回桌上,继续骂道。
  “我真是怀疑,他是不是年纪大了,脑袋不好使了!元衡把持朝纲这两个多月,朝臣病死的、摔死的、睡死的,不下十人,死的还都是太子一派,明眼人都知道是谁干的,可他呢?装聋作哑,不闻不问,整日含饴弄孙,哪天这龙椅被人坐了都不知道!”
  “对了,说到元衡,我还听说他招揽了个谋士,也不是个好东西,手段极为狠厉,阴招频出,甚至把太子身边的狄望手脚都砍断了。”
  谢令仪默默听她吐槽,继而小声问,“那你为何要走?”
  “呸!你当老娘想走?”曲知意瞪她一眼,“还不是之前年轻气太盛,得罪了元衡,往后他掌权了,就他那小肚鸡肠的性格,还不得往死里整老娘。”
  “我先回去避避风头。”曲知意见她神色落寞,忽而伸手掐了把她的脸,语气轻快地安慰道:“乖,等元衡死了,我再回来。”
  谢令仪:“......”
  她沉默片刻,旋即低声道:“那你什么时候走?我去送送你。”
  “也就这两天了。不过,你连院门都出不去,还是省省吧。”曲知意挥挥手,顿了顿,又不好意思觑着谢令仪眼色,心虚道:“另外……抱歉,容君,你托我的事,我给办砸了。”
  “张歧安说他不愿。”
  “他不愿放弃娶你。”
  谢令仪闻言愣住,“为何会不愿?”
  他不是不喜欢她吗?
  她若是嫁给了张歧安,那闻应祈怎么办?
  谢令仪久久未能回过神。
  “这我哪知道?”曲知意听了她的话,给她出主意,“不然,你找机会亲自去问问他?”
  谢令仪听完,垂眸不语,正如曲知意方才所说,她如今连院门都出不去,又怎么找机会去同张歧安说?
  曲知意见她这样,叹了口气,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人一向不是她的长处。想了半晌,才从怀中摸出一枚赤红腰牌,放到桌上。
  “这个令牌给你,见此令牌如见本县主亲临。你嫁给他,若是日后受了委屈,只管带着它来陇西找我,那些守城官不敢拦你。”
  “至于给念念的东西,我也备好了,就放在前院。可惜今日粉团子去了学堂,没能见到她。倒也幸亏见不到,不然她要是抱着我哭哭啼啼,鼻涕眼泪全往我身上抹,我可受不了。”
  说罢,她便满脸嫌弃地抖了抖肩,好似念念真的抱住了她一样。
  谢令仪见状,心头酸涩,终于再忍不住,扑过去一把抱住了她。
  “唉唉唉——”曲知意猝不及防被她抱住,耳朵蹭了蹭她鬓发,正要调侃几句,便察觉到肩颈湿意。她一怔,旋即揶揄道:“谢容君,你什么时候也跟念念一样爱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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