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凤翾还未说话,怀锦便以马鞭柄轻轻敲了下马屁股。
马似通人意般,跑到了马车边。
马车并不大,空间有限,凤翾一进去,两个人也就坐满了。
她的膝盖挨着丁婆,能感到那枯瘦干硬的骨头。
丁婆目光望向车窗,尽管有布帘挡着,却好像对外面的一切都尽收眼底般。
她嘶哑的声音如秋风中落叶扫地,悉索索的:“等他们让你回去的时候,你就赶紧回去吧。这一路可消停不了。”
凤翾微微张嘴,丁婆做了个手势让她小声:“嘘——他们都能听到。”
凤翾沉默了一下,调换位置,坐到了丁婆身边,挨着她的肩膀。
“您也知道危险,那他们强行带您出来,您会不会心中有怨?”
丁婆表情似乎没有变化,但眼神却像在春风中化了冻:“不会。我也好久没有见到他了。”
那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命运曾硬生生将她与他分开,现在她又将被命运推到魏秀的身边。丁婆的内心深处其实存着窃喜。
凤翾看了丁婆一会,心中轻松了一些。其实丁婆一直在等着这一刻吧。
护送丁婆的队伍虽然人数少,却都是如怀真怀锦一般的精锐。初时眼睛还盯得很紧,在一路疾行后,他们似乎成功将眼睛甩掉了。
第二天晚上,他们在野林中落脚休息。
人马都疲了,凤翾就算是坐在马车里,也还是弄得腰酸背痛的。
当她下马车的时候,僵硬的肌肉差点让她摔到地上。
她揉着腿站稳,一抬头,在月光下泛着幽冷微光的面具就挡在了她眼前。
怀锦抓住她的肩头,她就像一株藤蔓遇到了一棵大树,行动的艰难感一下减轻了不少。
“活动一下吧,舒散下筋骨会舒服些。”
他半撑凤翾踩着丛生的野草缓缓散步。
“我们现在安全了吗?”凤翾问他。
怀锦轻笑着:“不好说。”
凤翾表情凝重,没法不操心。大家的人身安全,此行能否成功,种种忧虑充斥着脑海。
忽然眉心一凉,凤翾一惊,不禁松开了皱紧的眉心。
怀锦不知什么时候随手揪了个浆果,往她脑门一按,在她眉间留下一个红色的圆圆痕迹,像是故意点的花钿般。
渗出的汁水凉凉的,凤翾缩了下脖子,不太乐意地撅嘴。
怀锦迅速地收回手,道:“且安下你的心,我还在这呢。”
说到这个,凤翾立刻抛开小情绪,左右看看确定云怀真不在附近,便严肃着脸跟怀锦说:“你突然奉命同行,是不是因为怀真作祟?”
“哥哥对自己没有自信,有我一起他才敢带着丁婆离京。”
凤翾急道:“别开玩笑啦!”
怀锦哈哈一笑,声音继而放轻:“阿翾,别忘了我和哥哥可是从母亲肚子里同时孕育的双胞胎,他的心思就算藏得再深,我也能感觉到。”
面具后,怀锦的眸光漠然。
“我知道哥哥的决心。”
他看向凤翾,声音又变得轻快起来:“好了,这下能把心彻底放下了吧?等确认安全后,阿翾便回家吧。”
凤翾不知道哪儿来的气,把她的脸都鼓起来了。
“你就这么想赶我走?”
她还不是因为担心他才来找他的么,他是不是觉得她麻烦啊?
“那你还不赶紧干正事去?早些确认安全早些让我回去啊。”
凤翾像刚吃了山楂,说话酸溜溜的。
怀锦点点头,目光一定,说:“那先让哥哥看着你。”
凤翾一看,云怀真正朝两人走来。
怀锦微抬了下下巴,什么也没说,便果断地转身离开了。
云怀真就像知道怀锦是什么意思般,走到凤翾身边:“跟上我。”
凤翾吃惊地看看怀锦的背影,再扭头看
看怀真。怀锦竟把她托付给云怀真了?
云怀真目视前方,说:“这个时候,他还是宁愿相信我。”
凤翾稍慢他一步,从侧后方看着他与怀锦挑不出任何区别的侧脸。
在她心中,云怀真和怀锦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但此时此刻她也不得不认同,他们俩确实有着生来深刻的羁绊。
云怀真将她带到了马车边,凤翾发现队伍的人除了怀锦和另外两人,其他人都齐了。
凤翾扶住马车,拧眉问:“要去哪儿?”
“方才探察到前面有个村子,可去借宿。”
顿了下,云怀真说:“他也知道,事办完自会过去。”
凤翾看向从马车中露出半张脸的丁婆,见丁婆微微点了点头,才放心上了马车。
不知是什么缘故,这村子荒废许久,无人居住。一些土屋已经坍塌大半,但也有两三家砖房还完整伫立着,今夜便在这里停留了。
此时淡白的月亮已在天边显形。丁婆弯着直不起来的腰,对望着月亮的凤翾说:“你等着就是了。”
凤翾轻出一口气:“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回来是不是……”
她不愿将不吉利的话说出口,紧闭上了嘴。
她充满怀疑地望向不远处的云怀真。
云怀真此行最为职责是确保丁婆的生命安全,所以始终不离丁婆太远。感受到凤翾的视线,他平静地回望。
凤翾定定与他的视线对接,可云怀真目光似一汪深湖,始终没有波澜,她瞪得眼酸,只好先收回了视线。
就像认输了似的,凤翾不高兴地鼓了下腮帮。
此时,被凤翾怀疑被云怀真陷害的怀锦,正展开一场不留活口的屠戮。
跟踪了一路的那几个眼睛,暴露在了怀锦面前。
意识到怀锦看破他们只是假装被甩掉,反而趁机来了个回马一枪,眼睛们欲撤,然而任他们都是战场上的一把好手,怀锦一人却可抵三人。
随怀锦而来的另两人,身材没那么高壮,但结实匀称,五官平平,神光却叫人睹之胆寒。
怀锦一抖剑,血流顺着剑身甩到地上。
他紧盯着抓住时机后撤的眼睛,道:“七,十三,拦住他们。”
那几个眼睛大抵也曾在战场练过逃跑的技术,一溜烟四散而去。
七和十三分头追去,两人轻功脱俗,很快就截住了两波人。
怀锦将全局收入眼中,他先追上杀了分头逃跑的第三波,随即帮十三收了残局。
去到七那边时,他的面前也只剩一人。
“等下。”
怀锦制止的声音响起时,七顿了下。他剑尖朝下,垂头看着半跪在地上那人。
那人年已三十,皮肤黝黑,见怀锦到来,他知自己命数已尽,反而非常的平静。
怀锦将剑归鞘,笑了笑:“你知道我的身份,应该没兴趣尝试赤蝎司逼供的手段吧。想死得干脆一点,就如实回答我的问题。”
男人喘着气,说:“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是军师派我们来的。”
“陈建。”怀锦并不意外,都城中他的势力被连根拔起,陈建不可能毫无反应。
“他对你们下达的命令是什么。不只是负责跟踪掌握我们的行踪吧?”
男人飞快看了他一眼,说:“不只。”
自然不止。他们假装被甩掉,定是有别的计划。
“军师点名要你的项上人头。”
“我?”怀锦面具后一挑眉,“我是谁。”
男人:“你,云怀锦,无人知晓的云家独子云怀真的同胞兄弟。被皇帝培养加入专听皇帝调遣的赤蝎司。与母亲兄长皆不睦,孑然一身。”
怀锦面无表情地听着,对他的这形容并不动听,听到最后,怀锦勾了下唇。
“你们对我还挺了解。”
“因为军师一直在找你。是你亲手取了魏大将军的性命,军师这些年,从来没忘记过你。”
怀锦点点头,道:“不曾想有人如此挂念着我,真叫我感动不已。”
语毕,剑光一闪,溅出的血花瞬间又取代了剑光。
将尸体一一搜身后,怀锦与七和十三方才返回。
云怀真在屋中生了火。凤翾与丁婆坐在一旁烤火,忽然挺直了背,朝外看去。
云怀真追随着她的视线,但万籁俱静中,他并没有察觉到任何动静。
直到怀锦故意放出了声响,干练挺拔的身影被跃动的火光勾勒出了边形。
云怀真眸光颤动了一下,转而变为一片漆黑沉寂的深潭。
她与怀锦的联系感应,甚至已经深过他这个同胞哥哥了么。
凤翾完全没留意云怀真的脸色,她眼中只看到怀锦,当他走进来,昏昏的屋中不知怎的忽然拥有了色彩。
即便怀锦一身以黑为主,凤翾仍能清晰地看到他衣裳暗绣反射着点点星光,腰带上挂的袋子亦是赤蝎司制品,厚密结实,沉沉坠着,凤翾猜,那里面藏着不宜见光的要物。
视线移动向上,那露出外衫外的窄窄一圈白色衣领上,红色血迹并不显眼,凤翾却一眼便捕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