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云怀真半晌没有说话。
他沉默得太久,凤翾便有些忐忑,描补道:“我也是想帮你嘛。”
“帮我?为什么?”
他轻声道。
凤翾心道,当然是因为你太笨了,自己一个人办不好,那不得有别人来帮忙么。
嘴上当然挑好话说道:“丁婆事关重要,若办不好,圣上会忧心,你也会挨骂。我不仅是你的……嗯……名义上的家人,也不仅是圣上的子民,还是圣上的外甥女呢,理应帮忙分忧。”
她眨眨眼:“怎么样,加我一个吧。”
云怀真心情复杂,各种念头此起彼伏,杂乱不堪。
一时想着,她竟然跟踪他,非但不觉得厌烦,反倒生出一丝隐秘的欣喜。
一时想,她很聪明,出乎意料的聪明。
她睁着眼睛,定定地看着他,捕捉着他的表情,等待着他的回复。
看起来娇憨乖巧,像个任人揉捏的雪白面团。
可这样的她却敏锐地发现了他的目的,甚至比他多跨出了一步。
思绪兜转,他说出了一声“谢谢”。
凤翾顿时就像收到夫子表扬的学生,眉毛都飞起来了。
这可是云怀真,不仅对她不假辞色,对别人也都甚少夸奖的。
能得他一句谢谢可不容易。
云怀真说:“丁婆对你已有信任了?”
凤翾大幅度摇了摇头,带着几分对云怀真对人情世故之单纯的感叹说:“当然没有!只是表面上融洽了些,她心中的防备可没消除。”
“事急则乱,事缓则圆,想让得到一个人的信任,可没那么简单,要慢慢来。”
“没有那么多时间了。”云怀真一句话就将凤翾堵住。
也是……
“那怎么办?”
凤翾无辜地回视他。
云怀真看着她明亮的眼睛,话语自动从口中滑了出来:“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
凤翾满意地点点头。
算云怀真还有点眼光,知道她能帮上他。有事一起商量,合作的态度还算端正。
没人留意李乾。
他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忍不住在心中重复了一遍云怀真的话:
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
李乾虽然不想,但实际上他重复的语调贱兮兮的。
公子知不知道他这个语气很不像他啊?
李乾抬眼瞅了一眼,才发现他的公子与谢小姐并肩离开,已经将他抛下十米远了。
他忙跟上去。公子一路都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如果他没跟上,大概直到回家公子他都不会发现。
李乾第一次有了自己很多余的感觉。
公子要与谢小姐共商大计,回家后就直接去了书房。
李乾也跟进去,想着帮忙磨个墨铺个纸。
云怀真先请了凤翾落座,他则在书桌前坐下,然后忽然感到这间他平日里呆的时间最多、已然无比熟悉的房间似乎拥挤起来。
云怀真转眸一望,目光落在李乾身上。
李乾觉得自己领悟到了云怀真的意思:“公子,要笔吗?”
“不用。”云怀真轻轻皱了下眉,说:“你出去吧。”
李乾顿了下。
“是。”
迈出门,轻手轻脚将门合上,李乾仰头望天,长叹了口气:
“唉——”
凤翾满脑子都是丁婆,李乾出不出去她完全没在乎。
她捏着自己的下巴,认认真真想着办法。
以前她倒追云怀真,他对她的不喜中掺杂着轻视,她是能感觉得到的。
难得有个机会,她多少有点想让他刮目相看的意思,让他知道他看不起她纯粹因为他眼瞎心瘸。
她这边鼓着劲想打云怀真的脸,却不知身边的云怀真始终未能静下心来。
李乾离开了,他却觉得书房内的空间仍很小,小到他呼吸间都是脂粉与花果交杂为一体的甜美可人的香气。
为何以前并未觉得她身上那么香?
云怀真忽然起身。凤翾惊讶抬头,他想到主意了?
可恶,还是比她快了一步。
但云怀真只是将窗户推开了。
新鲜的微风拂面而来,书桌上的一张纸忽然被吹起。
凤翾忙抬手,在纸张落地前接住了。
她扫了一眼,寥寥几笔,像是一副仕女图?
“你还会画画呢?”
凤翾吃惊道。
云怀真文采斐然,写得好字,做得好诗,她却不知道他还会作画。
她正想细看一下云怀真的画技如何,他便将那张纸从她手中夺走了。
凤翾手中一空,有些愕然地看向他。
行止雅致的云怀真竟然同她抢一张纸?
云怀真垂着眼,将那张画纸扔进了香薰炉中,随着一簇火苗燃起,画纸很快化为了灰烬。
凤翾了然。
怪不得没听过他会画画,大概是画技欠佳,无法见人,所以不敢让人知道吧。
云怀真不擅长的事情也很多嘛。
她有些高兴,着意留心了下云怀真的表情。
他盯着香薰炉吞没最后一片纸角,脸似乎……有些红?
凤翾更确定是因为他画得很烂,才羞于让她看到。
她起了善心,佯装好奇实则宽慰地问了句:“你画的什么?我都没有看到。”
“只是日间所见之物,夜间想起,随手涂抹了一下……”
云怀真始终盯着香薰炉,淡淡道。
“哦……”凤翾转移话题道,“哎,你说,丁婆会不会……”
云怀真回头,同她讨论起来,只是目光始终没有再落到她脸上过。
那夜的念念不忘、鬼使神差,他也无法给自己找到理由。
第56章
她认得出他看她时的眼神……
凤翾接下来几日都按时去丁婆那里刷脸熟。
她特地回了趟长公主府,翻找出一条上山时被树枝刮破的裙子,因上面花样难得,凤翾喜欢,一时没舍得扔掉,后来就被她忘在衣箱底部了。
她带去托丁婆缝补,自己便在旁说些日常琐事,天气与饮食,决口不提魏秀和她的过往。
丁婆这几年独来独往,年纪又大了,平常并不觉得如何,但自从凤翾来了,少女活力满满,她在时欢声笑语,等她走后,破落的小院就显得寂寥起来。
这样讨人喜欢的女孩,就算丁婆会怀疑她为何来亲近她,也开不了拒绝她
的口。
丁婆年纪一大把,识人无数。这个小姑娘,没有坏心的。
凤翾这边稳定推进,而云怀真也按她的建议见了杨瑱。
杨瑱刚下朝,换了舒服些的常服,他含了一口热茶,挑了下眉:“你想让我下一封承诺不杀魏秀的圣旨?”
云怀真低头道:“魏秀不过是陈建推出来的一个招牌,借魏德景血脉的名头凝聚军心,实际上魏秀掌握的实权并不大。”
“但若能劝降魏秀,叛军必有分裂。而陈建人老奸猾,对他唯有以武服人。”
杨瑱指尖点了点桌面,道:“我想想。”
云怀真恭敬行礼,正要退下时,杨瑱道:“明日就是中秋,宫中宴会,你与阿翾同来。”
云怀真动作微滞,应道:“是。”
待回家,云怀真还未换衣,凤翾便找来了,这速度仿佛专门等着他回家的消息一般。
“怎样?”她问道。
“圣上暂时还未答应。”
凤翾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
“就算丁婆愿意相信我,想要说服丁婆配合,得晓之以情动之以利,不给她实实在在的保证,她绝对不会拿魏秀安危冒险的。”
她正经道:“那这几天我接着与丁婆接触吧。她房中被褥都是陈旧的,想给她换一套,但不知道会不会显得我太无事献殷勤,反而让她警惕……”
凤翾小声嘀咕。
云怀真开口,将她的思绪从丁婆身上引了出来:“明日宫中中秋宴,你与我同去。”
“啊,明天就是中秋了?”
凤翾一惊。
她将丁婆的事当做大事一件,非常用心,连中秋将至都不记得了。
“要去!我阿娘阿爹也会去,正好能见他们一面。”
凤翾忽然想到,往年都是阿娘阿爹带她一起去宫中赴宴,今年却连提都没有跟她提。
她这才意识到出嫁后与在家的区别,便是要告别从前的一切,与自己的亲生父母渐行渐远。
她不是阿娘阿爹随时惦念在心上的小宝贝了……
凤翾悲伤地想。
虽然她回家相当勤快,前日才刚在长公主府和杨祐谢端衍一起吃了饭。
凤翾如被雨打的娇花,肉眼可见地蔫了。
云怀真视线无声地落在她身上。
她想父母了。
长公主夫妻将她捧在掌心、含在口中,溺宠之举不胜枚举。
从前的云怀真嗤之以鼻,可现在倒觉得合情合理,并不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