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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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肃州。
  一匹疲马拖着步子,跪倒在河边。
  云怀真从马背上滚下,面朝天仰躺在地。
  他发丝凌乱,粘在汗湿的额头上。
  曾经文雅清贵的那双凤眼,都被在生死一线中求生欲激起的冰冷野性侵占。
  虽然累倒在地,但下一秒如果有人靠近,他仍会立刻起身。
  此时的云怀真,也与他的剑成了一对至交好友,日夜都不离身,随时准备着拔剑出鞘。
  他的胸膛起伏,只是每一次呼吸,都会带动伤口的疼痛。
  凉风好像从他的伤口灌进来,吹凉了他的心脏。
  他在单州的动作有些大,难免引起怀疑。
  所以怀真用了些障眼法,提前离开了单州。
  虽然仍受到一路追杀,但他总算是活着来到了肃州。
  离京都只有一两天的行程。
  结果,他却在这里遭到了又一次围截。李乾为了让他先逃,独自殿后,不知生死。
  云怀真的手指慢慢地缩紧,被掌中的冰凉之物硌得生痛,却始终不肯放松。
  那是一块铁铸的牌子。上面一只毒蝎栩栩如生,尾巴尖刺高高速起,似是要致命的毒液扎入紧握铁牌的那只血迹斑斑的手上。
  不会是怀锦。
  云怀真这样对自己说道。
  就算他俩不对付,但他们始终是比亲兄弟还难以割舍的亲缘。
  但怀真的心,却不是这么说的。
  他深吸了口气,感受着胸内刀扎般的疼痛。
  他翻身爬上马背,拍了拍它的脖子:
  “再坚持一下,我们回京。”
  第42章
  云怀真未料到会突然见到……
  京都城门人来人往,远道而来的商贩、近处的农户人家、出来办事的豪门奴仆……形形色色,不一而足。
  两名皇城司使驻守城门,监督着来往众人,看是否有可疑人物,随时制止寻衅闹事。
  这活干得时间久了,就练成了识人的火眼金睛,只一眼就能看出对方是什么来历。
  此时两名皇城司使一名是四十多的老手李杰,另一名新入皇城司的舒良,是个年轻毛头。
  刚入职的人,总会绷紧了想好好表现,生怕出了什么差错。
  舒良严肃地看着每一个进城的人,忽地,他目光一凝。
  “你是何人?从哪里来?进京是为何事?”
  舒良一连三问。
  一匹毛发脏污的马载着一个看起来就很可疑的人物。
  那人穿着劲装,和他的马一样看起来经过了一场漫长的艰辛奔波。
  他戴着一顶斗笠,斗笠垂下的薄布挡住了他的脸。
  舒良一个振奋,要是让他逮到一个不法分子,他这个新人就能快点在皇城司站稳脚跟了。
  那人没有说话,好像在审量什么。
  舒良正要拔刀恐吓,李杰按了下他的肩膀,客气道:“这位,你若身份不明,我是不能放你进城的。”
  他终于开了口,嗓音清润,叫人闻之心旷神怡:“这段时间,城门防守倒是变严了。”
  李杰更加确定了骑马这人身份不一般。
  他态度又低一层,陪笑道:“前阵子城中有贵人被挟持出京,还多亏云怀真云大人救下了那位贵人,自那之后,城门防守就严了许多。”
  云怀真:“哦?那个云怀真……他最近做了不少事啊。”
  李杰听出他与云怀真相识,便恭敬道:“云大人是做实事的人,他最近与赤蝎司共事,那些张狂的赤蝎使对云大人也言听计从。京中人都说云大人如脱胎换骨般,前途不可限量。”
  舒良眼尖,见他的手紧握了腰间的剑,立刻把李杰往后拉,警戒地叫道:“你想干什么?!”
  云怀真理也没理他,纵马跑入城门。
  “哎!”
  舒良还想去追,被李杰拽住了。
  “李哥!万一他是匪徒呢?就这么让他进城,出事了怎么办?”
  “不会的。”李杰往舒良脑门弹了一下,“你没看到他腰上的剑是军中制式?而且说起京都人事,他也很熟悉的样子。他不仅不是匪徒,而且肯定是你我
  惹不起的人物。你这双眼睛啊,还是得练!”
  舒良呐呐应是。回忆起方才细节,似乎也咂摸出了一些味道。
  进了城,街上人头攒动,马不能放开了跑,云怀真放慢了速度。
  这也给了他时间思索那个守城门的人所说的话。
  他在单州期间,时刻处在暴露的风险中,甚少接收到京都的消息。
  甫一回京,才发现他的弟弟果然出息,他不在的这段时间,怀锦大显身手,将他扮演得有声有色。
  “怀真兄!”
  熟悉的声音响起。
  是他昔日同窗,穆时雨。
  云怀真下意识地抬头,应了一声。
  但街上喧闹,他这一声并没有人听到。
  云怀真看到了那个性情温和憨厚的青年,他快步向前追着什么人,一边说道:
  “怀真兄,你前两日托我找的匠人我找到他了,怀真兄什么时候得空见一见?”
  云怀真顺着他向前看去。
  高大的骏马上,一个身形与他一样、穿着他素日衣裳的青年正扭过脸来。
  云怀真心中像有一尊大钟无声地撞响。
  他一提缰绳,马转向分岔口的另一条路。
  云怀锦笑道:“多谢时雨弟,我正愁时间来不及。”
  他的目光掠过穆时雨,投向他身后。
  形形色色的人中,并没有他方才感应到的哥哥。
  云怀锦眉心微拧。
  是他日有所思,所以产生了错觉?
  ……
  云怀真慢慢地纵马前行,垂纱之下,他面无表情。
  怀锦连他的同窗故友都接手了。真是全方面地替代了他啊。
  满京都,似乎都觉的这个假冒的云怀真并无不妥,反而做得更好似的。
  也许,分别那日怀锦说的是真的。
  他是真的想要将他取而代之。
  所以,他才想将他在肃州除掉。
  云怀真将斗笠向下压了压,更严实地挡住了面容。
  马儿就像识得回家的路一样,当云怀真从思绪中回神,云府已在眼前。
  云怀真沉默了一会,拍拍马儿:“走吧,我们现在不能回去。”
  这是他从小长到大的家,但是云怀真不能确定此时这个家是否是安全的。
  如果他踏入这个家门,怀锦立刻就会知道他回到了京都。
  他不能确定,怀锦杀他的决心有多强。
  ————
  凤翾与杨祐谢端衍同坐一辆马车上,向岳府去。
  岳家一家人在赤蝎司中受惊不小,放出来后,老的小的好几个都生了病,岳家人又要忙着处理各种堆积的事情,忙的不可开交。
  直到这时才略微闲下来一些。
  而岳家二房又添了新丁,找到了这个由头,杨祐才好去看望他们。
  岳家见杨祐拜访,仍是热情招待。
  但杨祐看他们各个都瘦了一圈,憔悴不少,一时心酸,眼泪就忍不住掉了下来。
  季氏握住她的手安慰道:“用不着伤心,我们一家人全须全尾地出来,已经是万幸中的万幸,我们已很知足。”
  “多亏了有长公主与阿翾打点,我们在赤蝎司也没受多少罪。要不然,珠儿的孩子或许就不能平稳地生下了。”
  明明是在劝杨祐,但说着说着,季氏自己也掉起了眼泪。
  岳宁也用手绢擦了擦眼,说:“今天好不容易长公主、侯爷与阿翾都来了,就不要说过去不开心的事了。娘,快请他们去看看新生儿吧。”
  “是是,不说这些了。”
  提起带给这个家新气象,将晦气一扫而空的新生儿,季氏脸上也露出轻松的喜色。
  她笑道:“珠儿可是争了气。”
  等见到新生儿后,凤翾才知道季氏为什么这么说。
  原来,珠儿生的是一对双胞胎女娃。
  长公主一家稀罕地逗着两名乳母怀中的婴儿。
  谢端衍稀奇道:“还真是长得一模一样,连她们左手中指上的痣,也长在同样的位置上。”
  凤翾轻轻抓住婴儿肥嘟嘟的小手,果然,连小痣的形状都一样。
  她目光在两个婴儿脸上来回移动,试图找不同。
  但双胞胎还真是如在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季氏笑道:“我们一家人现在都愁呢,谁都分不清这两姐妹,生怕搞混了。”
  杨祐深有同感地点点头:“就算是亲爹娘,也难以分辨吧?”
  “可不是,珠儿前两日还因为这事哭呢。”
  季氏好笑道。
  岳宁为珠儿解释道:“嫂子生产后情绪就常有波动,一些小事就会哭出来,她也控制不住。”
  杨祐点点头:“女子产后正是最脆弱的时候,我刚生下阿翾时,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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