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扶摇点头应是。
“来这鬼地方干嘛?都没活人了。”
“我从西北边走来,路遇饿殍千里易子而食,又逢洪水滔天吞噬人命,如今来到宁洲城,发现这世上处处都是如此,又有何容身之处那?”
“我躺了许久,熬走了儿子,媳妇,还不知外面也是这样艰难。”老头话说到一半,猛的转头咳出一口血来,“也罢,你们要是需要一个歇脚的地方,我这破屋子便送了你们,只是等我死了,麻烦将我尸身烧掉。”
“多谢老人家了。”
“出去吧,出去吧,小心染了病症。”老头闭上眼挥手将几人赶走。
破屋有两个房间,一间住了老头,另一间可以收拾出来让扶摇和明兆休息,安顿下来已经是夜晚,靳浪从厨房摸出半袋子玉米面烙了饼子给老头和扶摇送去。
靳浪六岁之后也漂泊了些日子,为填饱肚子跟着乞丐偷了米面店铺老板的粮,在野外自己用柴火做了吃,一开始也只能做出半生不熟的浆糊,几次之后终于学会做勉强能入口的炊饼。本以为这么多年过去早就忘了做法,如今一见炊具竟还能熟练上手。
扶摇左右看看玉米饼,玉米饼做得不圆,东一块西一块突出些疙瘩,但确实都熟了慈眉善目夸他,“小子手艺不错,不过比老夫还差了些。”倒是病弱老头拒绝了,只说自己时日不多,就不浪费粮食更好。
靳浪也并不勉强,他知道很多人寿命将尽的时候是吃不下东西的,剩下的玉米饼可以留着当干粮,等之后给扶摇和明兆吃。
第34章 33 幻梦一场
东方既白, 他们离建木已不算太远,穿过宁洲城就是东海,行船七日,可达建木之处。
今日城中难得露出些昏暗日光, 扶摇起的很早, 时间已经再拖不得, 在离开宁洲城之前须得完成律令的篆刻, 否则出海之后建木枯萎生出的恶气污染律令后果不堪设想。
扶摇抬手引想紫气入笔,只得丝缕薄雾, 细看之下还带着疫病黑气,最后只能挥手打散,时日越久,不论是扶摇本身日渐稀薄的修为,还是更污浊而难以掌控的天地灵气, 都让律令的炼制越加难以完成, 如今终于彻底无法吸收天地灵力,这剩下的一枚律令, 也不知还能否有炼成的一天。
扶摇闭关过去五日, 老头在第二日便支撑不住离世, 靳浪和林杦烟按照约定将他尸身烧去, 骨灰带出城找了一处荒野中独立的松木立了坟。
这短短几日功夫城中又死了百来人, 本就凋敝的城镇更加荒凉,林杦烟在城中找到了药铺,铺子里早就荒废没人看守, 但是各类药材却还剩不少,修行之人本就通晓五行,他按疫症症状配了预防的药, 虽然不知道有没有效果,总是聊胜于无。
这每日一锅苦汤,几乎把全城的活人都引了出来,满打满算也不过三百余人。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还真有病人感觉好了些,这下子他们喝药的热情更高了,周平周安也停了守城的活来帮忙派药。
林杦烟这才知道他们原是城主亲子,疫病起时城主本叫他们离开,只是二人放不下父亲和这一城百姓才留了下来。
“你拿药材那个铺子里有个医术高明的老医师,疫病刚开始泛滥带着儿子研究药方想要救人。老先生日日同病人呆在一处,不过三日就被感染,自己也病倒榻上。他拿自己试药,情况本好了些,却在一个夜里突然恶化,当夜就去了。他儿子继承遗志继续研究药方,也是同样下场。于是药铺就荒废了。”
周平缓缓叙述着,医师死后,城中人心惶惶,感染者更多,不少家资丰厚的人当夜就逃出了城,城主担心疫病传播下令封城门,周家两兄弟也就彻底留了下来,后来的事不必多说,疫病肆虐,宁洲城逐渐成了空城。周平笑了笑,“我打听过哪些逃走的人,说是离开不久也都病死了。”
“难怪周平兄弟前日阻拦我等进城。”林杦烟打满一碗药端给排队的病人。
“若非见几位气质非凡不像常人,我是不会让你们进城的,没必要枉送性命。未来若能留下一条命来……”周平停顿片刻,摇头笑道,“算了,不说这个,还不知道靳兄弟今日干嘛去了,怎不见人?”
林杦烟手中木勺一顿,靳浪今日确实神色不对,让人心生不安,他将勺柄放进一旁的周安手里,“今日还劳烦两位,我去看看他。”
林杦烟心头突的漏跳一拍,急急回到破屋,却见靳浪面色惨白立在院中,而屋顶上竟出现了劫云,雷声滚滚,那是因神器出世而生的劫雷。
靳浪摇摇欲坠,“林杦烟,我感觉到扶摇尊者今日完成那枚律令就是融进大夏龙雀的那枚。”那枚律令,如今在他的识海之中。
林杦烟本该想到的,怪他疏忽大意,时空法则之中不可有因果同源之物共存,那枚律令,即是两人穿越的契机,也是埋下的引雷。
来不及多说,劫雷已经劈下,不止向着扶摇闭关的小屋,还有一部分竟向着靳浪袭来,林杦烟一手拉住靳浪盘腿坐下,“抱元守一!”
因神器出世产生的雷劫威力非凡,原本因为扶摇尊者手中的律令尚未完成所以才能瞒过的时空法则,如今律令完成在即,靳浪因此而被大道排斥,猛的吐出一口血来。
林杦烟双手死死抵住靳浪背心,努力突破法则桎梏压榨出灵力运转于两人之间,雷声越来越大,天边乌云沉沉,碗大一道雷光劈下,扶摇闭关的破屋顷刻就成了一地碎石黄土,废墟之中扶摇一手指天,撑出一道灵障,灵障逐渐扩大,将林杦烟连同昏迷过去的靳浪一同罩住。
竟不知扶摇尊者还保有如此修为,不愧是修行始祖,林杦烟将靳浪揽进怀中,喂下一颗上品疗伤丹药。
劫雷久久不停,劈到深夜才算结束,乌云散去后扶摇一屁股坐到地上,此刻三人同样灰头土脸,好在一切终于结束。
林杦烟调息很久才舒缓□□内乱窜的灵力,问道:“前辈可炼制完成了?”
扶摇握着那枚篆刻完成的律令,眉头紧锁,“这枚用不了。”炼制过程原本十分顺利,然而雷劫却在完成之前到来,一朝踏错满盘皆输,如今只是一个半成品。
林杦烟早有预料,若是完成,想必律令不会流落民间,最后入了靳浪识海,“前辈不必担忧,你应当也发现了靳浪识海中的那枚律令,我们都疏忽了,有它在律令绝无可能圆满。”
“天意如此。”扶摇轻叹一口气。
天边云雾聚散,片刻后落下雨来,扶摇抬起手接住一滴雨水,漫天雨丝之中分明夹杂着丝缕恶气,“等不得了。”
林杦烟感受着灵识深处若有似无的拉扯感,露出一个苦笑,“确实等不得了。”
扶摇离开之前,将那枚半成品律令留在满地碎石黄土之中,“它留在此处可保宁洲城安宁,可不要等我陨落,这世上谁也不剩才好。”扶摇沉吟片刻,“至少保住宁洲城中百姓吧。”
扶摇抬手扔出一只简陋灵舟,抱上在雷鸣之中已吓得呆滞的明兆,林杦烟背起靳浪,一同飞往建木所在。
灵舟日行千里,不过半日功夫便到。
这是林杦烟第一次见到建木,如一根擎天的巨柱立在眼前,人族何等渺小,比之如蝼蚁,繁茂不见天日的树冠中灵气萦绕如星云,壮丽非凡无可想象。枝干虬结蜿蜒而出,带着不知名的意蕴,那是大道真意体现,一眼摄人心魂。
扶摇伸手轻轻抚摸着建木枝干,“你还未曾见过昔日建木,今日与之相比更是萤火不敢与日月争辉。”他面露哀色,“可惜它要死了。”
“因果轮回,大道亦有凋敝之时。”
扶摇摇头轻笑,“事已至此,不必惋惜。林道友,律令缺失,你所见的世界,是如何支撑此方大道?”
林杦烟停顿片刻,终于道:“南山秘境中,每世最强,修为补足。”
“想不到我机关算尽,如此千年,竟还要后辈拿命来填。”扶摇一步踏入虚空,手摘星辰,此方世界无端暗了一瞬,“我将南山移到此处,便作为秘境根基。”随后将律令抛出,木牌立于天上,巨大的建木缓慢旋转着缩小,林杦烟总算看到建木枝叶上坏死的病灶,点点黑雾侵蚀建木由凝实逐渐虚幻,一阵曼妙光晕扩散,建木解体,黑雾抵消部分光晕,随后七色光晕如坍缩一般尽归入律令之中。
“这便是由我构建的大道基石。”扶摇尊者的身影已消失不见,声音如同从虚空传来,“还望道友替我搭个木屋,以保明兆来日冷暖。”
此处已不再是万万年前的世界,脚下仍是熟悉的南山,却悬浮漆黑虚空中,周身星辰遥遥转动,这是真正超越时空的世外仙地,林杦烟一身修为也尽数回归,挥手搭下几间木屋,粗看之下竟是未经岁月侵蚀的南山模样。
时空之法如此奇妙,因即是果,果即是因,一切未来也是过去,过去也是未来。虚空之中无有时间,万界诸天,万数自我。
扶摇尊者的声音继续传来,“为做报酬,我将剩下修为渡给那靳家小子。林道友,道途悠悠,此次一别无再见之日,万望你能辨明己心。”无数流星掠过,时空乱流划破了皮肤,天旋地转之后,再睁开眼,林杦烟已回到自己渡劫的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