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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兴元帝本不想去的,他的骨头被禁锢在了这腐朽的身子里,难以动弹一步,但是那些花香吸引着他,想引他去一个没有痛苦的,美丽的,流淌着甜甜的花蜜的地方。
  他的手指一颤,随后缓缓抬起。
  太监赶忙上前扶起他。
  兴元帝就这么随着太监的搀扶,一步一步从床榻间走出来,行出驿站,走入了这南云城之中。
  ——
  与此同时,南云城内,私宅之中。
  前儿日子里,柳烟黛添丁生子的消息被捂在府中,摁的紧紧的,外面的人都不知道,虽不能大大方方的出去庆祝,也不能宴请旁人来府中吃饭,但府内却结结实实的热闹了好几日,秦禅月来回赏了三波赏钱,一整天都喜气洋洋的。
  柳烟黛不能起身,只在卧榻间躺着,孩儿的事儿有奶娘操劳,而除了奶娘以外,还有一个秦禅月。
  秦禅月已许久不生子了,现在见到幼儿却是欣喜十分,大概是柳烟黛生下来的孩子,她怎么看都喜欢,逗弄了许久,才记起来问孩子取什么名字。
  柳烟黛想了一会儿,既然是男孩,那便应该取个大气些的名字,她纠结了一会儿,道:“秦铮戎?”
  听名字就是个很能打的。
  秦禅月赞同点头:“好名字,这孩子以后可以入秦家军,塞给你叔叔做养孙。”
  虽然柳烟黛见不得人,但是这孩子却可以见,而且,总不能亏待了他去。
  柳烟黛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会儿辈分,已经完全算不明白了,决定就此投降,干脆道:“都随婆母安排。”
  这孩子生下来了,她也算是轻了一半儿的心。
  秦禅月每日高高兴兴地逗弄小铮戎。
  铮戎刚刚出生的时候,面色红红的,脸也皱巴巴的,瞧着像是个小猴子,但是现下养了几日,皮长开了,便显得可爱多了,圆滚滚的脸蛋,粉嫩嫩的唇瓣,很像柳烟黛。
  秦禅月喜欢极了,甚至晚上睡觉的时候都不肯将孩子撒手给嬷嬷,只自己带着睡。
  好几日,楚珩来了府中后,都被这破孩子给挡回去,有一回,他好不容易摸到床上,才刚亲上秦禅月的脸,这孩子就开始哇哇哭。
  秦禅月硬生生将他从床上踹下去,自己去侍弄孩子。
  楚珩被踹的脸色青紫,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后,气的想把另一个厢房里睡得香甜甜的柳烟黛拎起来。
  这就是你生的孩子?
  得亏他没有孩子!
  以前只有一个柳烟黛的时候,楚珩的位置是排在柳烟黛下面的,好,现在又来了个孩子,楚珩的位置又排在了这个孩子的下面。
  怎么能越排越低啊!
  楚珩已经连着半个月没有搂着香甜妹妹睡觉了啊!
  但是他的咆哮和憋闷秦禅月都顾不上,因为这小屁孩子又要喝奶了——这孩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寻常孩子一晚上喝三回夜奶,他一晚上要喝十回,大嘴一张就是嚎,两眼一挤就是哭,谁伺候他都要被扒一身皮。
  秦禅月累的慌,就把楚珩往外撵,楚珩连着好几日都被迫睡在外面。
  这艰难地带孩子的日子熬过了一个月。
  孩子过了一月,身子骨似是壮硕些了,偶尔也能抻着脖子立起来了,柳烟黛结结实实的坐了一个月的月子后,也终于能起身走一走了。
  她身子骨本就一般,生了个孩子更是虚弱,秦禅月舍不得她亲哺,便将多寻了几个奶妈照顾孩子,让柳烟黛出去自己转转。
  她也是生育过孩子的女人,知道生孩子极为费精神,费力气,寻常人生完孩子,都会因为身子骨不好而觉得难受,越是这个时候,越当出去转上一转,不能全然围着一个孩子来。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全都扑给了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那做母亲的自己会觉得很痛苦,缓不过劲儿来。
  这孩子啊,在三岁以前,都是消磨人的东西,若是可着母亲一个人霍霍,能活活将母亲拖累死,他们这些旁的人就是该多伸伸手,让母亲能够短暂的脱离母亲的身份,如果有一些朋友能与柳烟黛一同说说话就更好了,奈何柳烟黛没有,那便不如出去凑凑热闹,找人多的地方逛一逛。
  秦禅月便兴致勃勃,道:“今儿晚间正是过节,你身子若大好了,就出去转上一转,受受喜气。”
  南云城今日晚间有一个红米节,是这里的习俗,各户人家会做出来一些小吃出来送人来吃用,还有洒水请福。
  秦禅月开了口,柳烟黛自然应下,她这一个月在厢房之中躺的骨头都快酥软了,能出去转转是好事,但她还有点舍不得孩子。
  这孩子,初见的时候,她觉得太像那个讨人厌的太子,但是养着养着,她突然就开始喜爱的不得了,一日都不想离开他,现在她只不过是出去转一转,她就开始舍不得了。
  母亲与孩子就是这样的共生体,孩子消耗母亲,母亲又心甘情愿被消耗。
  柳烟黛要出门的消息,在这私宅之中转了一圈,落到了钱副将耳朵里后,钱副将匆忙去跟楚珩禀报。
  钱副将来的时候,楚珩正在镇南王府处理最近的公务。
  镇南王府的一切都如以往一般,似是没什么变化,被新雨冲刷过的大理石静静的躺着,过百年后也是如此,钱副将熟练的绕过长廊,行过一道正阔门,踩着齐整的大理石进了书房。
  当时正是午后,书房之中堆满了各个卷宗,楚珩正挨个看过。
  午后明媚的阳光之下,可见楚珩平淡的眉眼。
  他是王爷,又是这一方镇守节度使,有权又有爵,相对应的,他就得日日来处理这些公务。
  税收,军耗,抚恤金,桩桩件件,都是繁琐的事儿,他若是不过心,下面的人一定会糊弄他,他正扫过一卷文档时,钱副将行进来汇报了这件事。
  楚珩头都不抬,问道:“最近有兴元帝的消息吗?”
  这两个女人现在还不知道兴元帝即将到南疆,或者已经到南疆的事,否则秦禅月一定不会让柳烟黛出去。
  一旁的钱副将低头道:“一直都不曾找到。”
  之前他们就猜测兴元帝会来南云城,但是他们左扫右扫,愣是找不到人——也不能怪他们,实在是南云城太大。
  南云城四通八达,且有一部分直接绵延进山脉之中,人力难以摸透,兴元帝从大路走过来,他们能看见,但是兴元帝从山路走过来,他们真找不到方向。
  他们只知道兴元帝来了,却不知道兴元帝具体来到哪儿了。
  “无碍。”楚珩听了这信儿后,想了想后,语气平淡道:“左右是南云城中,闹不出什么大事,你仔细看紧她们两个便好。”
  瞧见王爷眉眼间的一片冷淡,钱副将心里提着的石头也渐渐落了下去。
  是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王爷还从来没怕过谁呢,别说是兴元帝了,就连永昌帝当年都没从王爷身上讨到好处!一个兴元帝又能做什么?他敢来打南云城吗?
  更何况,他们眼下在南云城,这儿姓南,镇南王的南,天子之鞭亦短也。
  只一想到此,钱副将就觉得心里舒坦多了,他退后两步告退,临走之前,瞧见王爷莫名其妙的又笑了一下。
  他见王爷笑了,自己也跟着傻呵呵笑了一下。
  自从秦夫人到了南云城之后,王爷整个人都“松”下来了,他从过去的泥潭里面走出来,睡到了与秦禅月构建出来的爱巢之中,钱副将觉得王爷现在每天都好开心,以前王爷是个死木,现在却像是个人了。
  钱副将离去之后,楚珩也没在镇南王府待多久,这王府里的一切他早都看腻歪了,眼下趁着柳烟黛不在,他回私宅一趟。
  想到秦禅月,楚珩脚步更快了一些,隐隐有几分雀跃的踩着夕阳而回。
  ——
  是夜。
  今日,南云城红米节。
  大陈一贯都是有宵禁的,坊间到了亥时便要闭门落锁,寻常人不得出门,也只有临近节日的时候才会放松,允许人群夜间出行。
  也因此,人群格外多。
  城中燃起篝火,商户们会准备花车而行,其上有貌美女子扮做花神,花神一路挥洒雨露与花瓣,还有很多人直接沿街售卖花环,十分热闹。
  柳烟黛就这么随着花车行走,久违的热闹使她觉得舒服极了,头顶上有花瓣落下,她昂起脸,笑眯眯的接着。
  她快乐的转着圈,却并不知道,在不远处,有一道身影由人搀扶着,一双眼震惊的望着她。
  花神的花瓣落到她的面上,篝火的火光照亮她的眼眸,她笑起来的时候,兴元帝灰蒙蒙的天也跟着亮了。
  这是她吗?
  这是真的吗?
  他的幻觉,他的梦境,他那些不能为人道也得痛苦,烟黛,烟黛——
  你知道吗,长安落雪了,刘姑娘成婚了,大别山被烧了,朕病了,朕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看到了你。
  他用力地掐着自己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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