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宋远洲再怎么审,也审问不出来了,这位周二公子古怪的很。
宋远洲当时拿着那份“轻而易举”就得到的证词,竟然有点不敢相信,干脆转而换了个牢房,又去审问了白玉凝。
要说这白玉凝,也有点来头。
白玉凝本是白家嫡女,当初白家触怒圣上后,满门都被判了流放,若按着圣上的意思,现在这个白玉凝应当已经到了南疆边关去。
偷藏流放之人,也是大罪,若是送到朝堂上去,判罚下来,也该罚个降官渎职,但是之前侯府如日中天,永昌帝厚待秦禅月,忠义侯为太子之师,镇南王权势滔天,所以也没人来打上门来给侯府找不痛快,这个白玉凝藏着也就藏着,没有人来找麻烦,就这么一直安安生生的藏到了现在。
而现在,白玉凝就安安静静的跪在他面前。
宋远洲坐在案后,细细的观察这个白玉凝的神色。
早些年,宋远洲也是听过白玉凝的。
白家原先也是风光人家,白玉凝到了年岁,又有一身好才学,也是名满长安的人家。
而眼下,白玉凝时年也不过是十六岁的姑娘,糟了人生大起大落,现下还能安安稳稳的跪在这,也是个心智坚毅的姑娘。
不过听说,这白玉凝原先是配了周家大公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后来又与这周家二公子搅和到了一块儿。
宋远洲对男女之事没什么兴趣,他只是想知道周驰野为什么会突然卖侯府,所以他摆出来一张和颜悦色的脸,与这白玉凝套近乎。
白玉凝进侯府的时间也短,定然也不知道什么卖官鬻爵的事儿,但是既然跟周家二公子搅和到了一块儿,那定然是知道一点二公子的事儿,所以宋远洲打算问白玉凝点别的。
他道:“白姑娘莫要跪了,秋日寒凉,你还有了身子——哎,我与你父是同窗,早些年还是一起读过书的,当初你父落难时,我也不在长安,现下想来,也是愧疚,不止你父可好?”
说话间,便有机灵的小厮将白玉凝从地上扶起来,又给白玉凝放了个凳子。
白玉凝似乎被吓坏了,一直都不敢说话,听了这宋远洲的软言温语,顿时红了眼圈,轻声细语的说道:“谢谢伯父。”
宋远洲又是几番试探,白玉凝便打开了话匣子,将宋远洲想知道的事儿都说了一遍。
“二公子……他与侯府关系其实已不大好了,说来都怪我,我本是该许配给大公子,但后来——”
听了这一段儿女情长,宋远洲终于明白这位侯府二公子为什么要检举侯府了。
他信了一半,转而又挨个儿去对照周驰野所说的事。
宋远洲挨个去查,越查越心惊,因为这些事儿都是真的!证据确凿,全都是那位秦夫人亲手做的。
他查到最后,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件事。
那位秦夫人,怕是要完了。
与此同时,忠义侯府,佛塔之内。
秦禅月被关在了佛塔,寸步不得出,只能靠着佛脚休息。
正是昏昏欲睡之时,她隐隐听见佛塔内有动静,睁开眼,便瞧见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自佛塔塔顶上的窗外翻进来。
第50章 摘掉他的面具/掉马时刻/周海的身子养兄的……
那时候, 秋日冷沉,夜间更寒。
佛塔内没有什么锦被貂裘、香炉暖榻,更没有什么火龙之类的东西取暖, 秦禅月只能将火盆点燃, 在里面放上纸宝燃烧。
浅浅的火光舔舐这纸宝, 带来了一点温度,但是转瞬间又在寒风中消散,这里的纸宝也是有数的,秦禅月不知道自己要被关多久, 所以只能掐算着用。
宋远洲将人送进来之后就走了,外面的人也绝不会进来帮她,她只能只硬扛着, 倚着佛脚来熬时间。
这其实跟牢狱里的人比起来已经很好了,说不准牢狱里的人还在受刑呢, 再者说, 她上辈子吃过的苦可多了, 这点磨难算什么?
等到她熬过了这段时间, 把二皇子狠狠拉下来时,她非得出去风风光光的痛快一场才行!
秦禅月就抱着这样的念头苦熬。
从午间到夜半, 凉气自地面上翻起来,渐渐将她包裹住,让她头脑一阵昏沉,身子里像是灌了铅,连手指都抬不起来。
腿脚已经麻木了, 失去了温度后,她开始感受不到自己的肢体。
恍惚间,秦禅月像是回到了上辈子, 回到了那个病逝的冬。
夫君和两个儿子的背叛,死掉的养兄,突然跌落谷底的一切,和难以纾解的愤恨全都一股脑的涌上来,让她分不清今夕何夕。
听见头顶上传来动静时,她勉强抬头去看。
佛塔内没有窗,只有一个可进入的门,能工巧匠在塔顶开了天窗,供佛烟出入。
但是这天窗只开在佛塔顶端上,猿猴亦难攀爬,更何况人呢?
是她入梦了吗?
秦禅月拢着衣袍,倚在佛脚旁抬头瞧时,就看见一道麻绳从天而降,从上落下一道戴面具的人影,先是轻飘飘的踩在佛头上,后是轻轻“啪嗒”一声,踩在神台佛龛上。
他这一下落下来,身上便掀起一股冷风来,“呼”的一下吹到秦禅月的面上来。
秦禅月昂着头,混混沌沌的看着他。
他居高临下的蹲踩在神台上,高大矫健的影子落下来,几乎将她整个人笼住。
她微微后仰抬起头来,看着他时,后知后觉的凭着面具认出来了,是周海。
是她的男宠。
秦禅月的泛起干皮的唇瓣动了动,烧糊涂了的脑袋隐约间窜出来一个疑问。
她想问,她的男宠为什么会在这里呢?她的男宠应该也被那位宋远洲大人给抓走了,带到大理寺的牢狱里面去审问才对。
在这个地方,不应该出现任何一个人来帮她。
这是她自己选择的,独自一人要走的复仇路。
而眼前这个从塔上滑下来的人,就像是一个不该存在的幻影一样。
她混混沌沌的瞧着男宠的时候,楚珩也在瞧着她。
她受了凉,发了高热。
秋日的寒气顺着她的裙摆,钻进了她的骨肉里,寒气入体,将她莹润的光芒与浑身的精血都抽掉,让她看上去徒然变得憔悴,原本白皙的脸蛋却烧了几分红,艳粉的唇瓣苍白间又泛起了干皮,看他的目光还懵懵的。
“你——为何在这?”她一开口,声量嘶哑极了,每个字儿都被她咬的轻飘飘的,说到最后,竟是难耐的咳了两声。
最开始只是压着的咳,但到了后来,却是咳的撕心裂肺,像是要把自己的心都吐出来。
一看就是病糊涂了。
为了做戏,她是真的把自己扔掷到险境中来,做出来一副“受困囹圄孤立无援”的姿态,用以诱敌。
楚珩低低的叹了口气。
他就知道。
她心气儿高,又太要强,总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能干,总觉得她只要拔一口气,就总能做到寻常时候做不到的事儿,脑袋一热就往上冲,却忘了,她也是肉体凡胎。
脱了秦家夫人,秦家嫡长独女的这身皮,她也不过是个人。
他的好妹妹,这叫他如何放心的下呢?
楚珩自佛台上翻下来,蹲在她身前,抬手从腰间去拿药瓶出来,想先给她用些药,但当他拿药的时候,那人突然往前一窜,一头撞进了他怀里。
楚珩微微一顿,手臂本能一揽,将她整个人都抱入了怀中。
她身上太凉,本能的想要寻找暖处,但额头却是滚烫的,一看就知道已经烧了一会儿了,秦禅月贴靠在他身上的一刹那,满足的喟叹一声:好温暖,不知道是不是在做梦。
楚珩抱着她,片刻后,将身上的大氅张开,然后将她裹进去,随后用力抱紧。
秦禅月半病半困间,手也不老实,慢慢顺着他的身上往上摸,滚热的、坚硬的胸膛带给她一些熟悉感,似乎唤起了她的一些理智与记忆。
她混混沌沌的看着他,突然冷不丁问了一句:“你怎么还戴着面具?”
她似是想起了很久之前的见面,那个时候周海的脸就已经好了。
她纤细的手指往上摸,摸到了他冰凉的面具。
那面具太冷了,浸润着秋日的寒气,秦禅月不喜欢,她用指腹勾着这面具,一点一点往上掰。
她想要贴一贴她这个小男宠滚热的脸,一定很舒服。
而在她冰凉的手指落过来,贴靠在面具上的瞬间,楚珩整个人都打了个颤。
他本能的想要躲避她的这只手。
其实一直到现在,楚珩都没想过要怎么面对秦禅月,怎么面对他撒下的弥天大谎,他因为贪念而做了无法挽回的事,却又没有能力来收场,他不可能一辈子戴着个面具来伺候秦禅月,也不可能为了圆谎,让周海来伺候秦禅月。
当秦禅月摘下他的面具的时候,就是他的美梦破碎的时候,甚至,他跟秦禅月之间仅剩的兄妹关系也会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