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这竟然是二皇子。
身为侯府次子,他自小就知道自己的站队。
他的舅父镇南王是太子党,他的母亲秦禅月与太子有浅薄的亲戚关系,他自小就知道,他们是太子党。
在过去,他给自己的规划是到边疆,接镇南王的担子,日后变成新的镇南王,然后继续跟着太子。
他们家没有别的出路,只有太子,这是从上两辈就定下来的站队,所以他们府门的人从来都没跟二皇子有过什么交集,就算是有,也一定小心翼翼,不敢靠近半分,生怕被抓到什么小鞭子。
而现在,这位“万不可靠近”的二皇子,就坐在案后,等着他行过来。
周驰野的脑海之中刹那间过了很多事情,比如他的母亲,比如白玉凝,比如二皇子,比如二皇子背后的万贵妃,各种权势交杂之中,他听见了胸膛砰撞的声音。
周驰野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来的,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跪坐在了茶案的对面,正与二皇子对面而坐。
二皇子含笑给周驰野倒了一杯茶。
热茶入杯,传来哗哗入水声,茶杯升腾出氤氲热烟,在楼下美人儿的琴音声中,他们彼此对案而坐。
周驰野的面颊都有些僵硬,唇角不自然的抿着,他那张与秦禅月有几分相似的面上浮现出了几分迟疑。
他隐隐有些后悔。
对二皇子的排斥在这一刻充斥着他的胸膛间,他过去听过的训诫、读过的书都在他的耳廓嗡鸣,让他的手隐隐有些发抖。
他与二皇子从世家站队上就是互相敌对的,彼此没有任何和解的可能,二皇子来找他……定然不是什么好事,他不能和二皇子有任何交际。
而这时候,坐在他对面的二皇子终于开了口。
“本宫近日陷入了一桩难事。”二皇子那张如玉温润的面上浮现出几分无奈与倦怠,隐隐还有几分彷徨,他说:“若是这一次,本宫败了,留给本宫的,大概就是一生为囚,再难复起。”
楼下琴音透过木窗落进来,与二皇子颓然的声音混到一起来,让周驰野有过几息的恍然。
一生为囚,再难复起,在某种角度上来说,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他在这侯府之中,不也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囚徒吗?
虽然二皇子贵为皇子,与他地位不同,但是在某一刻,他们都被困在同样的境地之中。
而就在他恍然的这一瞬,二皇子突然抬眸看向他,一字一顿道:“只有周二公子能帮本宫,本宫向周二公子保证,只要周二公子让本宫翻身,日后,本宫定会一手提携你,到时候,忠义侯府都是你的!”
周驰野的心口像是被放了一把野火,“腾”的烧灼而起,使他的面皮都微微涨红。
整个忠义侯府……都是他的?
他的脑海之中闪过了冷待他的母亲,闪过了欺辱他的大兄,闪过了恶语相向的嫂嫂,最后定格在了白玉凝那张含着泪的面上。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
而在一旁的二皇子察觉到了他的欲念。
二皇子的面上浮现出些淡淡的得意。
这世上之人,总有一个渴望渴求的东西,有的人想要金钱,有的人想要权利,有的人什么都想要,只要找准一个点去击破,就能将对方拉到他的阵营里。
周驰野,是一个绝佳的棋子。
出身好,是标准的太子党,又是重臣出身,且还被白玉凝迷得神魂颠倒——
几个念头之间,二皇子又缓缓说道:“我知二公子心系侯府,一时间难以做到,但是二公子何不想想侯府之人如何待你呢?他们从不曾对二公子心软,二公子又为何要放过他们呢?老话说过,无毒不丈夫,这世间成王败寇,何须去为了旁人的目光而退缩?”
二皇子的这些话像是恶鬼的呢喃,落到耳廓中,在周驰野的心房中荡起一圈涟漪。
没错,这侯府之中的人从不曾对他有一丝心软。
母亲不曾关怀过他,硬生生耗到他的手臂溃烂,再难愈合,大兄强迫他的心上人,事后还百般诬赖,使他的心上人流落坊间,受尽委屈,父亲,就连那死去的父亲,也强行将他从外面带回来,像是关着一条狗一样关着他!更别提他的那位长嫂,竟然当面呵斥白玉凝,使白玉凝又受了罚。
那些桩桩件件的事儿就像是一棵又一棵的稻草,重重的压在他身上,将他压到了泥潭里,让他再也爬不起来,变成了现在这幅样子。
他们这样对待他,他又为何要对他们手软呢?
而这时候,那位二皇子情真意切的道:“日后,若是本宫能登太极宝殿,定不亏待二公子。”
周驰野的心剧烈的撞动着胸膛,他听见自己声线嘶哑的问:“我……我能做什么?”
二皇子满意一笑。
“很简单——”那恶鬼的呢喃缓慢地散落在茶室之中,外头的琴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天地间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在无人所知的地方,恶意生长出藤蔓,遮天蔽日的缠绕在了周驰野的身上。
而周驰野心甘情愿。
他愿意与这外人一起来坑害自己的家族。
在某些时候,自家人恨自家人,比外人恨的更凶,那些掺杂着怨怼、嫉妒的恨意比什么都吓人,外人只是基于利益在斗,一旦不符合利益,外人随时都会撤退,但是自家人不同。
他们自家人,是真切的希望自家人去死。
这些同样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几房,瞧着其乐融融,但背地里,是一层有一层的怨怼和泪意。
当周驰野与二皇子密谋这些的时候,二皇子难免有些志得意满。
他高高的昂起头颅,看着周驰野的面,想,皇兄啊皇兄,你机关算尽,有没有想到周驰野这一步棋呢?
本宫的好皇兄,现在又在做什么呢?
二皇子并不知道,他的好皇兄现在正在大别山里,惦记着一个臣妇。
——
此时此刻,大别山。
天上的日头被云雾掩盖,山间突然又冷了些许,众人才刚走下山路,行到扎帐篷的平地上,小厮丫鬟们才摆开阵仗来搭帐篷、公子姑娘们还没来得及进山呢,便来了一场秋雨。
这场秋雨来的突然,叫众人都来不及躲避,平地上面的帐篷还需要半个时辰才能扎好,且突然下了雨,这些丫鬟和小厮们还要立刻拉上油布,免得帐篷被淋湿,他们忙碌的时间突然被拉长,怕是雨不停,他们也打不上围猎。
一群人无法,只能由经验丰富的私兵带着娇贵的夫人姑娘和公子们先到附近的山洞之中去避雨。
否则,在这山间受一场冷雨,定是要烧上几日的,这风寒若是重了能要了人的命去,山间庄园也没有什么好药,若是给身子留下病根可不值当。
附近的山洞极多,有些山洞是天然的,期间还有互通,还有一些山洞是后来被人人工挖掘出来的,前前后后一共十几个山洞,所以众人们也能休憩的下。
据说原先这里的山民便是直接在山洞中居住的,靠打猎为生,后来有了田地耕种,这山洞便渐渐废弃了,但是偶尔也有猎户前来打猎的时候居住,所以算不得多荒芜,这里面还存有一些火把,可以直接点燃照明,也可以用来取暖。
这山洞中,只有夫人公子与姑娘们可以歇息,所有私兵都守在外面,但是有些山洞大,有些山洞小,一些人进去了,另一些人进不去,只能去下一个山洞,而有些山洞还是互通的,便难免有男女同山洞的情况发生。
眼下环境艰苦,便也没什么人说什么“逾礼”,反正都是在众目睽睽眼皮子底下,也不怕生出来什么乱事对名声有碍。
本来,柳烟黛是打算跟婆母一道儿去同一个山洞中坐着的,但是进山洞前一脚,刘春雨拉着她去了另一个山洞中。
“我近日正在相看人家。”进这个山洞时,刘春雨的声量都被压到了极低,带着几分羞怯道:“娘亲允我自己去瞧瞧。”
柳烟黛便知晓了,刘春雨这是想去瞧一瞧自己喜欢的郎君,若是想问问郎君喜不喜欢她,可以“无意间”丢个手帕,等着人捡来还之。
总之,得主动过去瞧一瞧,只是一个人过去难免心慌,能拉上一个更好。
柳烟黛身份高,又是已经婚嫁的女子,拉着她最安全,不必担心旁人说闲话,更不必担心旁人瞧上柳烟黛而瞧不上她。
别瞧着这些女儿家平日里羞涩,但到了相看的时候,都得主动大胆些,否则,如何能争来个好姻缘?
大陈女子若是和离,那是会被轻看的,因此,嫁人一定要嫁好人家,否则日后几十年都要受委屈。
柳烟黛就是受过后宅之“争宠”一事的,对此深以为然,不是所有人家都能有一个好婆母,好夫君的,因此她并未推诿,直率的应了,便与刘春雨去了一处山洞中。
此山洞还算宽敞,高一丈长宽两丈左右,期间已经或站或坐了四位公子,三位姑娘,柳烟黛与刘春雨一进来,众人都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