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她上辈子其实不信鬼神,若是这世间真有鬼神,她们几万秦家军那么深的执念,早都该成圣了,到了阴曹地府也得是一行大军,可是她从没见过,那便该是没有。
但自从重生一世之后,她是不信也得信了,不仅花了大笔钱财去捐香火,甚至还打算去山里面潜心静修——若非是这满府的乱事儿没弄完,她早便过去磕两个头了。
她思索这些的时候,手指无意识的在大兄的胸膛上绕过,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大兄的身子似是微微紧绷了些。
秦禅月狐疑的低下头来看。
大兄还是如往常一般躺着,古铜色的肌肤上遍布疤痕,伸手摸上去又十分粗糙,她摸了摸,觉得应该是错觉。
大兄还昏睡着,没有任何要醒来的迹象。
摸过后,秦禅月将被褥重新盖好,最后从厢房中离开。
她离开时,也未曾派人去叫柳烟黛,只留下了她的心腹李嬷嬷,跟柳烟黛一起在王府中待着,好看守柳烟黛。
不然秦禅月实在是放心不下——养兄虽然贵为镇南王,在军事方面强横,但到了教养孩子这一块实在是没什么天赋,男孩儿便罢了,丢到军里一样管,军队是个天然的磨砺场,不管什么样的男孩,只要丢进去了,都能修剪出差不多的形状来,再丢出来,穿上铠甲,军令震慑,便是个人了,但女儿却是养不好的,瞧瞧柳烟黛被他养成了什么样的性子!
秦禅月看的犯愁,只能留下个人来日日陪着柳烟黛,否则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又被人欺负了去。
秦禅月走的时候心里还揣着一肚子坏水儿,算计这个算计那个,浑然没瞧见在她走之后,床榻上的人缓缓睁开了眼。
他定定地望着秦禅月离去之后,空荡荡的窗边矮榻,像是用眼眸在描摹她离去之前的身影。
半晌过后,他慢慢的闭上了眼。
有她在的时候,整个厢房都是满的,但她走了,这厢房就空了,让人留在这里只觉得无趣,压抑,好似全天底下的东西都变得没滋味儿了。
但还好,他擅长忍耐这种无趣。
——
秦禅月从镇南王府离开后,坐着马车回了忠义侯府。
她前脚到了忠义侯府下了马车,行进门槛不过百步,便瞧见赵嬷嬷喜气洋洋的来,搀着她往回走,喜气洋洋的说了一件大好事儿:“夫人,侯爷今儿叫了大夫,查了身子,说是身子大好了,现下正回了赏月园,在您院儿里歇着,等着您回去呢,想来是这几日没与夫人亲近,心里想着夫人呢。”
“噢,对了!”赵嬷嬷想了想,又道:“秋风堂那对母子最近闹得厉害,侯爷都懒得看了呢,估摸着也是嫌他们烦啦!”
赵嬷嬷是真觉得这是好事儿。
侯爷病好了,不会死了,这是其一,以后他们侯府还有男人撑着台柱子呢,走出去也被人高看一眼。
侯爷不喜那对母子了,更是好事,好与他们夫人和和美美!此不是大喜嘛!
瞧瞧,夫人这段时日做的端正,谁看了不夸一句贤惠?侯爷最终还是回心转意啦,这世间的女人求的,不就是个和睦嘛!
思索间,赵嬷嬷一边扶着秦禅月的手臂,一边笑眯眯的说道:“待到日后世子即位,若是夫人还瞧不惯那一对母子,寻个由头打发出去便是啦,日后这侯府后院啊,还是夫人说了算。”
秦禅月在一旁走着,神色淡淡的听着。
她听不惯赵嬷嬷这话,但是却知道,赵嬷嬷并非是特意给她添堵,只是赵嬷嬷也跟柳烟黛一样,学了些这样的规矩,深深地烙印在骨头里,洗不干净罢了,在大陈,向来都是夫为妻纲,夫君一句话,便能要妻子半条命,伺候夫君,打理府务,是妻子的本分。
这些话,秦禅月听了都恶心。
她一辈子爱洁,傲气,绝不肯去吃什么夹生饭,如果她碰不到一辈子只要她一个的男人,她宁可不成婚,在她眼里,周子恒已经是个脚底流脓口里生疮的死人了,她看一眼都觉得反胃,更不可能再去与周子恒亲亲蜜蜜的倒在一张床上。
像是秦禅月这般不妥协,傲的没边儿,非要压在男人脑袋上的女人实在是少,且,这世间也薄待女子,分明当初他们在一起前立过山盟海誓,绝不背弃,但是忠义侯叛誓,世间人都不觉得如何,反而认为她揪着个誓言当真很胡闹,就算是忠义侯做过多少对不起她的事儿,现在只要忠义侯肯回过头来找她,旁人便觉得“迷途知返,甚是难得”。
男人,特别是有权有势有地位的男人,不管做了多少错事,只要肯回头,肯认错,像模像样的求个绕,这就算是“好男人”了,毕竟谁家的爷们不犯个错呢?这不比那些流连花丛,泡在青楼楚馆、在赌坊大杀四方的男人强?
而女人呢,生来就得听这个的,听那个的,婆母磋磨要受着,丈夫纳妾要点头,府里的事物都要操心,不然就是不恭不敬,所以就算她是大将军的女儿,就算她养兄是镇南王,就算是她是被愧对的那个,她也依旧被困在这个框架里,不能对忠义侯露出什么厌恶神色来,最起码,现在不能,再恶心,她都得忍一忍。
她要忍到这群人自相残杀,她来坐收渔翁之利。
想起来方姨娘这几日的悲痛,秦禅月想,这一天应该不远了。
而赵嬷嬷并不知道她还在想什么,还在与她说忠义侯。
秦禅月那张艳丽的面上瞧不出什么喜怒来,只平淡道:“这几日镇南王病重,我需去佛塔为镇南王祈福,怕是不能侍奉,等过几日,侯爷身子好了我再过去吧。”
赵嬷嬷只能点头应是,而秦禅月连赏月园都不回了,直接往佛塔而去,期间问道:“府内还有什么旁的事?”
她往佛塔的方向行去时,一旁的赵嬷嬷便换了个话题,继续禀报了府内今日生的事。
“今日夫人走了,二少爷回去向一些小厮们打探了些事情,便问到了昨日前厅之事之前的[那件事]上。”
当时他们正行在一处宝瓶门碎石路附近,不远处是葳蕤草木,花木摇曳间,赵嬷嬷的声量放低了些:“因得知了[那件事],二公子便去世子的书海院中,将世子暴打一顿,随后离去了,也不知道是去了何处,世子也不曾闹大,只吃了这个暗亏。”
秦禅月听了这来龙去脉,讥诮的扯了扯嘴角。
还能是去何处呢?周驰野现在满心满眼都是白玉凝,肯定是去找白玉凝了。
而周渊渟自知理亏,不会闹出来的。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佛塔前。
佛塔极高,共有三层楼,其外飞檐龙爪,其内沿着墙壁凿出来一个个椭圆形空处,里面摆放上各种佛像,进入到佛塔内部后,最里面供着秦禅月历代长辈的牌位,这里的人都是秦禅月的先祖,放在大陈,每一个都是立下汗马功劳的将领,他们死在沙场上,戾气太重,不得往生,要日日供奉才是。
以往秦禅月每个月都会过来住上几日,所以这佛塔旁的客厢房中有一间专门是她的,每日都有人打扫,进去便可以住。
佛塔常年烧着香,香火鼎盛之处,飘着一股独属于寺庙的檀香气息,落到人身上,能带来一股静心的禅意。
秦禅月行进厢房中休憩下的消息传到赏月园时,忠义侯周子恒正在凉亭中作画。
他这些时候身子越来越好,瞧着已经与常人无异,现在出来转转也不错。
他本是在凉亭这里等秦禅月的,结果等着等着,秦禅月去祈福,不过来了,周子恒一时失落,竟打算起身,也去一趟佛塔,跟着去祈福。
他好似已经许久没跟秦禅月说过话了。
可是就在周子恒离开赏月园的时候,偏又遇到了方姨娘。
方姨娘发鬓乱糟糟的,穿的衣服上还沾着尘土,看样子像是在灶台里打过滚儿似得,现在正恍恍惚惚的在石子路上,身后跟着丫鬟一路伺候他。
她这几日将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日日纠缠着周子恒说什么“我们儿子是被害的”,周子恒听了都厌恶十分,远远见了她,便问一旁的丫鬟:“这是怎么回事?”
一旁的丫鬟便道:“回侯爷的话,方姨娘从乡下郎中手里买来的偏方,说是要挖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的花泥土来煎药,方姨娘这是亲自给三少爷煎药呢。”
周子恒顿觉丢脸十分。
周问山腰伤了之后,他遍寻名医来,都不曾治好,那就是真的治不好了,可方青青却死活不信,一遍遍的搞这种丑事!
他顿时连走过去的心情都没有了,因为方青青见了他,一定会扑上前来说个没完,他烦,不愿意再听那一声声嘶吼的话,所以直接折返回了赏月园。
因着半路折返,他也没有心情再去寻秦禅月,而是自己一个人坐在厢房中饮酒。
当时已是申时末,酉时初,天边挂了一点淡淡的彩霞,周子恒因为心里不爽饮了些酒,渐渐便有了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