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他瞥了荀彧一眼,见荀彧若有所思,转而压低声音道:“你就说你一个人,单带个过不了身份审查的门客,没有姬妾服侍着,生活怎么方便?”
  荀彧脸一红,有些结巴:“这……军部有勤务兵……”
  “哎——”武宽摇头,“那能一样吗?”
  “你刚来,所以不清楚,从前洛阳人市鼎盛的时候,可比幽州的马市还热闹呢!”
  “现在洛阳还有人市?”这回轮到荀彧诧异了,人市可是曹侯治下命令禁止的,甚至私买判得比私贩还重……
  荀彧睁大眼睛看武宽,武宽伸出食指比在嘴唇边:“嘘——!你急什么?又不是单我一人!”
  他左右看了看,抖抖手里的禽羽棍,突然压低声音严厉道:“我是好心道与阿彧听的,阿彧可莫要不识好歹啊!”
  见荀彧还有些犹豫,武宽只能继续下料,他拍了拍木地板上的包袱:“阿兄我转年的时候,娶亲了。”
  “是,还不曾恭贺将军……”荀彧略展眉眼,站起身,被武宽一把拽下,“哎,别再将军将军的,生分了啊。”
  说话间,他将包袱推到了荀彧面前:“我家那位,是你们颍川的,辛氏,你可曾听过?”
  荀彧点了点头。
  “听过就行,她有位族兄在城里,你要是有想法,就去联系他,报我的名字。”
  包袱被轻轻解开,露出里面纯金色的一角。
  武宽放下禽羽棍,走之前,再次拍了拍荀彧的肩:“年轻人,胆子大些,这可是最好的时日!”
  说完,他朗声大笑,扬长而去,荀彧重新拿起禽羽棍,在手里转了转,一片羽毛飘落在木廊上。
  一直躲在转角后面听墙角的郭嘉走过来,连连摇头:“啧啧啧,你还同我说,曹侯治下政治清明。”
  荀彧苦笑:“这是曹侯的愿望,也是我等来此的目的。”
  郭嘉学着武宽的样子,拍了拍荀彧的肩膀:“年轻人,道阻且长啊!”
  说完他从背后伸出手,举着一物放到荀彧面前。
  荀彧接过,郭嘉得意道:“怎样?据说吴地夏日酷热难熬,吴人就用竹柄捆着禽羽制成扇子,我千挑万选找了纯白的羽毛来,仿着尘尾的样子做了羽扇,你说,我若将其献给曹侯,她能不能原谅我的冒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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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泰山郡莱芜县城子村。
  忙碌的春耕过后,身为啬夫的诸葛亮片刻不敢休息,一个上午,他修好了乡里一架灌溉筒车,和两名游徼一起给一伙盗贼定了罪,帮东乡头王寡妇家的豆田除了草,给因为田亩争议在乡办院子前打起来的两家人劝了回去。
  人刚回屋子,水还没来得及喝一口,一个妇人抱着婴儿,神情慌张地来到院门口,喊他的名字。
  “诸大人!诸大人!不好啦,出人命啦!”
  诸葛亮连忙出门,一看,正是方才劝回去的两家人中,陈午家的妻子,再看向女人怀里,那婴儿脸上血糊糊的一片,诸葛亮脸色一变,又转回房搬药箱,连草履都来不及穿,赤脚提着箱子跑出来。
  “哪里伤了?我看看!”
  这多血,孩子还这么小,诸葛亮心里没底,女人见状,也低头看向孩子,连声道:“不,不,不是孩子,血是阿翁的……”
  她用手在孩子脸上擦了擦,孩子脸都憋红了,这才哭出声来,诸葛松了口气,提起箱子:“走!”
  女人抱着孩子跟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解释:“他们扛着锄头来,还叫了外人,他们就是欺负郎君不在,我,我……”
  陈家阿翁是木匠,儿子继承了父亲的手艺,每年春耕后,会被县里招去修筒车,诸葛亮的木匠手艺,也是和陈家阿翁学的。
  城子县水源充沛,但地势平缓,适*合架筒车的地方不多,陈午家和陈拾家挨着,水源经过陈拾家,刚好有一处落差。
  早年曹侯任泰山郡守时,传授筒车的制造方式到乡里,陈午的阿翁就给陈拾家修了筒车,让水源能够分下来,灌溉到陈午家的田。
  但今年水源不稳定,筒车磨损,屡修屡坏,再加上县里搞田籍普查,陈午的阿翁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了老的田契,来乡办院子,找诸葛亮说筒车的田地是他家的。
  诸葛亮赶到陈午家时,陈拾家的人已经跑了,只留下一个腿被砍伤的陈家阿翁,嚼碎了草药往伤口拍。
  “阿翁!”女人将婴儿放到榻上,红着眼眶,急急朝诸葛亮招手,“诸大人,您快来看看吧!”
  老人疲惫地抬起头:“小诸大人,劳烦您了。”
  第188章
  陈家阿翁伤在皮肉,诸葛亮做了简单处理后,对着膝盖处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皱起了眉头。
  “这里还是需要缝合,我只能做简单的清创, 医术有限,阿翁最好还是去县里的医所, 让医师们看看。”
  凡曹班治下县城一级, 均开设有医所,非住院的病患,可以用半斗米,也就是成人一天的口粮, 来医所诊治。
  乡办院的啬夫和游徼只经过简单的医疗培训,诸葛亮的医术还是在交州格物院培训的,已经算不错的了,但复杂和严重的病症,他还是推荐去医所。
  “哎,去县里跑一趟,一来一回就是三天,家里只有四娘,她又奶着娃娃,我这一走,田里她顾不上不说,隔壁老拾头要是又来闹可怎么办?”
  诸葛亮用干净的纱网布沾了医用酒精,轻轻擦拭创面边缘, 陈家阿翁疼得皱起脸来。
  “阿翁,你去吧!”四娘见状,带着哭腔的声音哀求道,“东乡王家的那位当年也是伤在腿上,县医所的医师们来宣讲的时候不也说过吗,伤口感染是要命的!家里有我呢,他们再来,大不了我就和他们拼了!”
  四娘说着说着,就走到榻边,抱起孩子往外冲,诸葛亮连忙起身将她拦下:“哎,莫冲动,莫冲动,哪里就要拼命了……”
  四娘红着眼站在门口,瞪视他,不说话。
  诸葛亮叹了口气,想了想,对两人道:“县里医所的宋医师是我在交州读书时的师长,原本她也说过阵子要来城子乡布置防疫工作的,这样吧,我书信给她,请她来时带上药箱,顺便帮陈阿翁看看。”
  陈家阿翁大惊,连连摇头:“使不得,使不得!哪能劳烦医师呢,她们是忙着救命的,是莱芜县的恩人,我这点伤,养养就好了……”
  四娘在后头急得跺脚,拼命朝陈阿翁使眼色,陈阿翁固执地偏过头去,诸葛亮见状,只能耐心劝道:“陈阿翁给莱芜县造水车,救了莱芜县的田地,不也是救了莱芜县百姓的命吗?陈阿翁是莱芜县的恩人啊!怎么就叫劳烦呢?就听我的吧,左右宋医师也是要来的。”
  好说歹说废了一番功夫,陈家阿翁这才点头,表情却仍有些别扭,诸葛亮连轴转了大半天,有些疲惫了,站起身来刚要出门,却又听见身后扑通一声,一个不留神,陈家阿翁已经带着刚缠上纱布的伤腿跪在了地上。
  “小诸大人!我恳求您,让乡办院的大人们收手吧,莫再测下去啦!”
  老人声音沙哑,话说到一半,已经潸然泪下,诸葛亮给他突然这一出整懵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陈家阿翁,您起来!起来说话!哎呀——”
  好在诸葛亮力气大,硬架着老人起来了,只能重新给老人清理包扎,一边问道:“您说的可是田籍普查?”
  “是啊!莫再测啦,莫再测啦!这是要我们的命啊!”老人的哀嚎发自肺腑,这回诸葛亮是真不明白了。
  这田籍普查可是今岁户部一号文书,他仔细研读过,明明是惠泽百姓的好事,为何陈家阿翁反应如此之大?
  他摸不着头脑,只能看向门口的四娘,四娘叹了口气,解释道:“诸大人,您也说了,这田地就是农民的命,田地要是少了一寸,可不就是要我们的命吗?”
  “你们乡办院的人来,随便就将这田分了,到时候别家占了我们的地,说是你们乡办院批的,我家人少,阿翁就阿午一个儿子,阿午没有在乡办院的游徼兄弟,你说我们上哪说理去呢?”
  诸葛亮这才明白,原来陈家是对这田籍普查有顾虑!
  他在交州、长安读书时,听过、学过不少曹侯所出的新政,这些新政有些能顺利推行,有些却阻碍重重,曾经他不能理解,常为那些中途流产的改革举措扼腕叹息,如今在乡里做啬夫,他才切身体会到个中难处。
  这样的问题肯定不是单独在陈家有,根据一号文书,整个泰山郡都是此项工作的试点区,他内心有了想法,但对于陈家眼下棘手的情况,他还需要单独分析。
  陈午和陈拾两家的田籍争议源头是水源,水轮筒车供水不稳定,木工活是陈午家干的,但水车又架在陈拾家。
  诸葛亮没办法改变天气,但或许可以从水车下手,夏季雨水相对充沛,他还有一个夏天的时间……
  陪着陈家阿翁唠嗑了一下午,安抚下老人的情绪后,诸葛亮婉拒了陈家留饭,独自返回了乡办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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