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大敌当前,主公现在做的是匡扶汉室的丰功伟业,您只要开口,他不会不借兵给您的。”
曹操的父亲曹嵩离开洛阳前,做到了三公之一的太尉,董卓进京后顶掉了曹嵩的官职,因此在曹操部将心中,太尉之职还应该是曹嵩的。
夏侯惇的话,就像给堤坝开了个口子,众人低落的情绪终于找到宣泄口,纷纷劝说曹操。
向自己的兄弟开口,总比像外人开口容易吧。
荀攸观察着曹操的表情,棕黑色眼珠转了转,拢了拢衣襟,慢悠悠道:“主公和他一母同胞,应该最是了解他的,他离开曹家独自在外求学,这么些年,一步步做到了太守的位置,绝不可能是什么纯善之辈。”
“若是他不顾及兄弟情谊,主公手上,就没有能让他不得不借的由头吗?”
经过一夜的商讨,曹操最终做出了决定。
第二日,他带着人马,顶着联军诸将刺人的视线,酸枣城外的联军营地。
不同于出征之前,他厉兵秣马,一副不愿于那些醉生梦死联军将士同流合污染的态度,再次回到酸枣的曹操,拉下了面子,开始在各家营帐间走动,但效果并不好,闭门羹一碗接一碗,直到盟主袁绍为他举办了一场名为接风,实则打压的宴席。
张邈和鲍信都没有列席,袁绍带着手下人,轮番给他灌酒,尽管做足了心里准备,在宴会上,他还是被袁绍灌了个酩酊大醉。
“孟德兄用兵不行,酒量总不能不行吧,喝!”
不管是多么刺耳的话语,他都一一笑纳,从善如流。
然而一连几天,天天酒宴不断,他却唯独没见到曹班。
他找到曹班在张氏的住所,也没有人,张氏的仆役告诉他,曹使君,在他回来之前便离开了。
这是在刻意躲避他吗……
呵——就连她也瞧不起自己吗?
曹操浑浑噩噩地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张氏不愧是体面的世家,虽然张邈一直不愿见他,但别院的住所还保留着他离开前的样子,他从豫州老家带来的仆役也没有受到苛待,用过饭后,仆役送来信件,请曹操过目。
一封是来自他留在洛阳的妾室卞夫人。
他因为拒绝了董卓的任命,被董卓派人追杀,离开洛阳时没有来得及带上她。
卞氏在信中说,她想带着孩子阿丕来酸枣投奔丈夫。
“简直是无理取闹!”
曹操本就心烦意乱,见了信的内容后,更是直接砸了屋内的陶瓷陈设,“我来酸枣是为了打仗,她一个妇人,真以为我在这是饮酒作乐吗?”
他说完,愤怒地看向那名谯县来的老仆:“是你告诉她们,我在此地的吗?”
曹操的正妻丁氏在谯县老家陪伴母亲丁夫人,这个仆役是丁氏的嫁妆,因为服侍妥帖他才带来酸枣。
老仆吓得当即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郎君在酸枣起兵,是为了天下百姓,大家都在传送郎君的功德啊——”
谁知曹操一听,只觉得仆役是在讽刺他,不由分说抽出腰间的宝剑,将这仆役杀了。
老仆身后的仆役手里捧着还未解开的信简,吓得两股战战。
曹操不耐烦道:“还有谁来信?”
仆役跪在地上,双手捧着信简,高高举起:“是,是曹太尉!”
一听是父亲来信,曹操更加不耐烦,怒道:“烧了,通通烧了!以后他的信,府里都不收!”
当初董卓入京,父亲明明有时间提醒自己,却带着妾室和财物自己跑了。
而且还是跑到了徐州的琅琊国,紧挨着曹班的泰山郡。
这是什么意思?自己这个长子,还不如曹班这个抱养的可靠吗?
他突然想起来袁绍在宴会上讽刺他的话。
“这天底下,不孝顺的晚辈得不到父母的偏爱,不忠的将领,也不会得到手下士兵的认可[1] 。”
袁绍曾经为自己过嗣的父亲袁成服过三年孝期,大家都认为袁绍是个大孝子,但是袁绍什么本性,曹操还不清楚吗?
如果他真的孝顺,会在袁氏一家都在洛阳的时候,起兵讨董吗?
他怎么有脸讽刺自己!
曹操让人将老仆的尸体拖出去,自己踏着血迹,一步步出了门。
身后,婉转悠扬的舞乐声弥漫在张氏别院上空,身前,黄土地吸收了血迹,血腥味混合着泥土与香薰,刺鼻得令人作呕。
他沿踩着踉跄的步子,沿着小路,神情恍惚地出了城,远处隐隐有祓乐响起,荒腔走板的吟唱如诉如怨。
田野间雾气朦胧,几个蓬头垢面的百姓围着一间由破木板和干草堆建的小屋,摇铃清脆的声音震得他头疼,他推开人群,走进了小屋里。
闭塞的空间一片黑暗,不见一丝光亮,屋子的顶棚很低,他只能半弯着腰,勉强在黑暗中睁开醉醺醺的眼睛。
正中央,一尊面目模糊的神像前,跪着一妇人,妇人口中念念有词。
曹操栽倒在祭台前,终于看清了神像的面容,神像闭着眼睛,一道伤疤穿过祂的右眼,曹操越看越觉得熟悉。
“祂是男是女?”曹操问。
妇人回答:“这是一尊女像。”
“这是神女?”曹操又看了看神像,晃晃不太清醒的脑袋,“不,不,祂是男子。”
“祂是女子。”
曹操觉得这妇人傻的可笑:“没听过有什么神女是能为人赐福的。”
妇人缓缓起身,屋外,乌云移开,阳光洒了下来,照在神像上,神像的表情似悲似喜。
“有好生之德的从来都不是上天,只有拥有生育权柄的女子,知道生灵的来之不易,才会以慈悲拯救世人。”
曹操也跟着那妇人仰头,刺目的阳光使他头晕目眩,他感觉自己有些站不稳,踉跄了几步后,再次栽倒在了供桌上,供桌上没有贡品,只有一片带着余温襁褓。
***
曹嵩在琅琊国,有琅琊王氏的接待,加上自己带来的钱财,日子过得不可谓不快活。
如果不是妻子丁氏在谯县突然病故,他也不会写信到酸枣。
曹班不回信他还可以理解,可是这么多天了,曹操也没个消息,谯县的族人不停催促他回去料理丁氏的丧事,豫州现在兵荒马乱的,叫他怎么回去?
“两个孩子都领着兵,这种时候,还是不要让他们回豫州比较好。”妾室陈夫人劝曹嵩。
曹嵩却冷笑一声,昔年的郎情意切荡然无存:“娥娘死了,没人和你争宠,但孩子对母亲还是有感情的,你何必连死人都不放过?”
陈夫人闻言瞪大了眼睛,一脸不敢相信,泫然欲泣,曹嵩见之心烦,叹气道:“所以说,有女人的在地方,就少不了争风斗气,你也学学——”
他话说到一半,顿了顿,道:“总之没事也可以读读书,别总想着那些后宅腌臜心思。”
曹嵩虽然自己不爱读书,但他附庸风雅,总希望自己的妾室也能向那些世家的女子一样知书达理,但又不希望出现像蔡尚书之女文姬那样,自以为读了点书,就离开家追随什么女君。
长子和“次子”他是指望不上了,三子曹德又被娥娘养废了,他现在就希望曹玉能够成器,自己再努努力,争取让曹家人丁更兴旺些。
只是丁氏那边实在是令他心烦,不管又不行,于是他只能回到书房,再次提笔写信,没想到仆役却传来了消息。
“曹侯!丁家来信,曹二郎带着兵马回豫州了!”
第132章
到了曹班这个层级, 每一项决策都有可能影响时局的走向,各方势力互相揣摩,没有人会相信她回豫州, 是单纯的奔丧。
曹操战败之后,曹班收到了曹嵩的来信,丁夫人病故于谯县,让她和曹操回乡,料理母亲的丧事。
符柯是曹班被下毒事件的亲历者,对于曹家的感情,是有一个算一个, 全死了干净。
跟随曹班的谯县旧人中,唯一和丁夫人接触过的,是她的书童曹班周言,可周言在汝南格物院的叛变事件后,为袁氏所杀,曹班身边再无人会提起这个曹家旧宅里的*妇人了。
符柯不希望曹班回去,理性上她也知道,现在回去不合适,最后还是段宁见曹班神情恹恹,开解她:“你做事都会留余地,不就是预备着这样的时刻吗?况且这里有我呢,你就回去吧。”
最终,曹班换上了粗麻的齐衰服, 手捧书信, 来到了联军驻地。
联军诸将得知此事,纷纷劝曹班节哀,可当曹班提出辞行后,他们的脸色又变得像翻书那样快。
“这……君实啊,虽然为母服丧是人伦孝道,但我们讨董,是为汉室除贼,也是忠孝,忠孝忠孝,终究是忠君在前,为孝在后啊——”
话说得冠冕堂皇,但看他们心虚的表情也知道,他们是怕曹班得知兄长失利,带兵开溜了。
逃兵这种事,有一就有二,士气一旦没了,这仗还怎么打?
“我幼时身体不好,每遇寒疾发热,都是母亲昼夜在榻侧看顾。母亲在时,我不能侍疾,今母遗世而去,我若不能疾归故里,尽人子之哀,与禽兽何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