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贾别驾家乡是哪儿?我听你口音怪怪的,我这么些年,南北也去过不少地方,京城也是去过的,居然听不出贾别驾的口音,有北音,又带着南腔。”
  贾诩被他一口一个别驾说得心烦:“孙太守官职、年龄,都在某之上,唤我文和即可。”
  孙坚从善如流,笑眯眯道:“那文和兄是哪里人士?”
  “我是凉州武威人士,早年行商,也是颠沛流离了一阵子,后来跟着家人南下交州,所以乡音有些改变。”贾诩的回答半真半假。
  孙坚一听他是凉州人,立刻道:“嘿,凉州人!那你可听过董卓董仲颖,你们凉州新任的刺史。”
  “……不曾。”
  “好吧,这贼子野心忒大,你到并州上任,那儿是他的老家,你可要好好查查他妻儿所在,日后若是他犯了什么事,可以杀之以儆效尤。”
  “……”
  空气中传来淡淡腐朽的气味,他们沿着河道往上,不时能见到尸体浮在水面上。
  “啧,还是得叫人捞一捞,别脏了水。”孙坚注意到贾诩的视线,向那些尸首望去,说完叫来了一名手下,手下领命后,掉头往临湘县走。
  话题突然中止,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与人交谈,如果遇上冷场,贾诩是那种可以忍受沉默一个时辰都不带别扭的。
  但是有孙坚在,是不会有冷场的情况出现的,因为他不缺话头。
  “文和兄年岁几何?可娶亲?”
  “……”
  “啊!不会还未婚配吧!是我多言了吗?”
  年方二十八的贾别驾对这个问题已经很熟练了。
  他停下脚步,目视孙坚,眼神坚定:“山河破碎,大丈夫何以为家?”
  孙坚一怔,大呵一声:“好!”
  随即一掌拍在了贾诩背上。
  “好!好!好样的!”
  一掌,一掌,又一掌。
  贾诩坚持住了,没有弯了脊梁。
  前方,水面折射出粼粼波光。
  “我家二小子都八岁啦,你要是娶妻,长子恐怕也能有这般大小咯。”
  脚踩在柔软而有生机的草地上,鞋袜被水沾湿了,原来他们已经走到了洞庭湖边。
  春日的洞庭湖畔,水草丰沛,微风拂面,吹起湖面涟漪。
  孙坚在湖边深吸一口气:“此地虽比不得吴郡,但有此洞庭水,让我想起了家乡的震泽。”
  贾诩也闭上双目,感受水边凉凉的风吹在脸上:“武威也有潴野泽,景色与这里大不相同,春日也要晚一些。”
  孙坚突然转身,看向贾诩,一脸坚毅,似乎狠下决心的样子:“文和兄的话,让我实在感到惭愧,回去之后,我就遣散妾室,将寿春的家人接来。”
  “……”
  “文和兄意下如何?”
  “……我是外人,孙太守家室,外人不好参言。”
  临别之际,贾诩将一只小木*箱交给孙坚。
  “我此行匆忙,身边没有带多余的财物,方才听孙太守谈及妻儿,此物可赠与夫人,以慰分离之苦。”
  贾诩打开小木箱,里面是一块巴掌大小,带着淡淡芳香的长方物体。
  “这是何物?”孙坚好奇又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指,在那东西上留下一道弯弯的痕迹。
  “'此乃肥皂',此物提炼不易,在洛阳千金难求,沐浴时将其涂抹在身上,可以祛除污秽,用后留香,也免去熏衣了。”
  “我说真的,文和兄一表人才,善解人意又如此体贴,叫我等莽汉见之惭愧啊。”
  贾诩扣上木箱,面无表情地看孙坚。
  “嘿嘿,多谢文和兄。”孙坚欣然收下礼物,贾诩又道:“我见孙太守善战,却将郡中政务全权交于本地官吏管理,这相当于自断一臂,恐怕不是长久之计。”
  孙坚从太守府上得知了贾诩的来历后,就存了向其讨教的意思,故而主动提出护送贾诩,没想到贾诩果然聪明,也没等他问,自己主动说了。
  孙坚这才认真起来:“我初来乍到,身边都是武人,确实感到迷茫,贾别驾有治理地方的经验,还请不吝赐教。”
  “太守不愿意插手地方政务,或可避免纠纷,但如此一来,政务由本地官吏管理,选人提拔却在太守,太守不经政务,属官们只用讨好太守,得到太守信任,选谁用谁,不就全是他们说了算?”
  “再者,若是当中有谁对太守不满,拉拢本地官吏,欲取而代之,太守身边之人,能护卫太守几时?”
  孙坚因为贾诩的话,第一次没了笑脸,贾诩点到即止,拜别孙坚,乘船北上。
  此去并州刺史部晋阳县,骑马最快也要走一个月,而且需要经过洛阳,他已经耽误了一些时间,后面的路需要加快脚程。
  不久前他得到消息,皇帝已经多日不曾出宫殿见人,两个皇子都太小,若是皇帝大行,洛阳必乱。
  他必须赶在洛阳动乱之前,抵达并州。
  带着二百部曲,他一路疾驰,沿着伊水北上,好不容易过了伊阙关,来到了洛阳城外。
  然而,洛阳城南面四扇大门,已全部关闭,百姓都聚集在护城河外,他向城墙上望去,不见戍卫的士兵。
  不是外敌,那便是内患了。
  他还是来迟了一步吗?
  第109章
  崇德殿内, 昏迷了一个多月的皇帝,终于在宦官们的注视下噎了气。
  朝臣们早在殿外预备着了,小黄门一出来,哭声立刻响彻崇德殿。
  很快,从皇宫到洛阳城, 都得到了天子大行的消息。
  大将军宋奇就在哭灵的队伍里,他哭得很大声,旁边的文臣武将听见他的声音,也不甘认输,哭声一浪盖过一浪。
  宋奇一边哭,一边注视着崇德殿的方向,没过一会,中常侍张让,握着一卷深黄色的缣帛,从殿内走了出来。
  殿外哭灵的声音,在一瞬间停息了。
  “朕之长子辩,秉性纯善,德才兼备,当重之以社稷,托之以宗庙,诏立辩为太子,承继大统。”
  张让满脸哀戚地念完诏书,看向殿前的文武百官:“这是先帝遗命,还望各位能弼佐新君……”
  “新君?”张让的话还没说完, 就被人打断了。
  “长子辩是皇子, 何来的新君,是张大人定下的吗?”
  宋奇早就料到宦官们会有这么一招,也不和张让客气,他站起身后,其他几个支持大将军的官员也站了起来。
  能来到崇德殿门口的,都清楚两位皇子背后的力量必然有一场较量,但是许多人都没想到,冲突会在皇帝死后不到一刻钟就爆发。
  卫召是属于没站起来的那一类,跪在他旁边大鸿胪也没站,但是因为整个人都在抖,所以看不出是故意没站,还是没力气站。
  大鸿胪另一边是光禄勋荀爽,他站起来了,而且看向大鸿胪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大概是因为都知道大鸿胪是铁杆宦党。
  “皇子合是嫡子,皇后生下他时,先帝曾说合相貌最类先帝,宜承大统,怎么会突然改变了想法?”
  宋奇和张让的争执还在继续。
  “先帝的意思,我们哪里能猜测呢?”
  “若是张大人问心无愧,就让我们看看,这诏书是不是先帝亲笔!”
  “大将军难道不知吗,先帝病重,无力提笔,此诏书自然是先帝口述,由黄门侍郎记下的。”
  张让此言一出,官员们立刻有意见了。
  “好一个先帝口述!”“这岂不是无法对证?”“诏书必然早就拟了,谁知是不是被什么人烧毁了……”
  宋奇也不卖他的帐:“张大人可知矫诏是什么罪名吗!”
  大将军的质问掷地有声,旁边的大鸿胪抖得更厉害了,卫召看不下去,好心扶了他一把,他居然顺势一倒,直接昏在了自己怀里。
  殿外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顿时看向他们,怀里“昏迷”的大鸿胪抽搐了一下,旁边的光禄勋荀爽不屑地冷哼一声。
  “大鸿胪思念先帝,太过哀伤,各位大人继续,我带他去透透气。”
  卫召带着颇为富态的大鸿胪,慢吞吞挪到侧殿后,大鸿胪立刻“苏醒”了。
  他环抱双臂,倚着门柱,满眼狡黠地看着大鸿胪。
  “额,多谢卫大人,我也是无可奈何啊。”大鸿胪一边擦汗,一边紧张地往向殿外。
  “我,我们快走吧,再不走,恐怕就再也出不去啦!”
  大鸿胪提着衣摆就想开溜,却见卫召不动,热心劝他:“快走吧卫大人,我没诓你,他们今夜一定会动手。”
  卫召抬抬眉毛:“我又不是宦党,大将军应当不会拿我怎么样。”
  “不是大将军!”大鸿胪急得满头大汗,又小跑过来,凑到卫召耳边小声道,“是西园八校尉!”
  卫召惊讶:“张常侍把他们都叫来了?”
  大鸿胪猛点头。
  西园八校尉由宦官蹇硕总管,里面的人多多少少都和宦官有关系,是宦官们为数不多的军事力量,宋奇今夜突然发难,宦官们又叫来蹇硕,这是要把皇宫当战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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