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那就请君实所行之事,值得我为之付出一生。”
  郑玄双手呈上竹筒,俯首道。
  窗外,桃枝上嫩红的花朵盛开者,枝条抽出鲜绿的小芽。
  虽然郑玄和张寿都签了雇佣书,但是曹班对待两者的方式还是不同的。
  前者和他所推荐的十名门徒,直接为文科学子授课,大大减轻了格物院的教学压力。
  后者则被情报部吴声派来的人接回了阳翟,签了保密协议后,直奔红区。
  这个身高八尺的汉子全程一声不吭,张寿怎么激他都面无表情。
  进入红区之前需要登记,汉子弯腰手撑着高脚案,提笔。
  张寿注意到,他的左手少了两根手指,而且两手的拳面都有一层厚厚的茧。
  习武之人?
  再瞄一眼这人的字,字虽不好看,但是胜在工整。
  仔细一看,要登记的内容还真不少,这汉子的名字——赵厚,今日的日期,现在的时辰,他的名字,还有带人进入的事因——岗前培训?又是新鲜的叫法,张寿下意识就想那处小本本记下来,一掏袖子才想起来小本本已经在进黄区的时候,就留在登记处了。
  赵厚带他稍微参观了一下情报部工作的各个办公场所,张寿一一记在脑海中。
  “这是保防组。”和其他文山文海的办公房不同,这间办公房很小,里面大部分的席案位置上都是空的,但是案桌上的文书和笔墨砚台,居然全部按照同一种方式摆放,一眼看过去,分毫不差。
  室内唯一一个男子有腿疾,看面容比主公长不了两岁,见赵厚带着他到了门口,很热情地拄着竹杖走了出来。
  “天凉,组长还是穿上足衣吧。”赵厚开口道。
  张寿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个人高马大的汉子,还是温柔挂的。
  “不碍事,我刚锻炼完,浑身热气呢。”说完这位陈组长看向张寿,笑道:“来这么早,我还以为要晚两天呢。”
  “一路没休息。”赵厚言简意赅道。
  陈组长有些惊讶,再次看向张寿:“先生看着文弱,却有不输武人的气魄呀!”
  张寿不好说自己是迫切想见识传说中的阳翟格物院,因此才主动和赵厚表示不用休息。
  其实进入颍川地界的时候,他因为熬夜已经累的有些魂不守舍了,但是看这个赵厚还和没事人一样,他也不好说什么,好在到了格物院之后,兴奋和激动的心情很快压过了一切困意。
  陈组长带着他们去了演武场,原来保防组的人都在此地晨练。
  “先生应该注意到了吧,我的腿,还有阿厚的手。”
  “我们这些人啊,都是因伤退役下来的,幸得主公不弃,愿以衣食供养我们。”
  演武场传来响亮的口号声,伴随着阵列整齐的脚步声,入春雷落地,掀起一片尘埃。
  “保密协议先生已经签了,条款应该也看过了吧。”
  “保防室的每个人,包括我,都是见过血的。”
  他的意思是,这些人都是真正的士兵,张寿下意识地咽了下口水。
  “不光是在战场上哦,来到这里之后也是。”
  张寿瞳孔一缩,心跳猛然加速,陈组长斜眼打量,想从他眼中看见恐惧,却不想,他目光中的兴奋有增无减。
  真如主公所言,是个奇人。
  这个“保防室”大概率不是他接下来的办公点,张寿刚想出声询问,身旁的陈组长却突然转过身来,问道:“先生认为,何为行善呢?”
  张寿直视对方眼睛道:“我从扶风郡来,在郡中世家多有为流民施粥者,此可谓行善。”
  另一边的赵厚背着手,嗤笑一声,陈组长表情不变,又问道:“那世家所施粥米,从何而来?”
  张寿犹豫道:“世家有良田......”
  陈组长笑容放大,又问道:“那良田从何而来?”
  不待张寿回答,陈组长就继续道:“夺走百姓的粮食,在百姓困苦的时候施粥,怎么能叫善行呢?”
  “若是善意之人,一开始怎么会夺人粮食呢?”
  张寿突然想到了什么,按捺下内心的震颤,状似玩笑道:“主公也曾施粥......”
  陈组长弯着眉眼道:“那先生认为,格物院是行善之地吗。”
  第61章
  春寒料峭,马氏族学的书院里,层层纱帐将彩绘木梁下的回廊遮挡得密不透风,不事农耕的世家公子们穿着厚实华美的锦裘,足衣踏上回廊,脚步缓缓带动着衣摆。
  一个未戴金玉冠,只用青绿色麻束发的纤细身影在庭院穿过,如一只灵巧的雨燕,赶在将要落雨的前一刻姗姗来迟,引来其他人的侧目。
  少年在廊前脱去步履,墨色发丝带着些许水汽,从“他”仍有些婴儿肥的脸侧滑落。
  “哎, 哎。”一个世家公子用胳膊肘碰了碰同伴, 用眼神示意。
  “那个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因为救下了马公, 破例从初级弟子,升格为高级弟子的曹班曹君实。”
  “这么年轻!”同伴惊讶道,一时没注意到自己的音量,被身旁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两人齐齐看向曹班。
  好在这位曹郎君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们,轻轻抖了抖衣袖,就往正堂里去了。
  正主不在, 门外两位一下没了顾忌,干脆就在廊下小声聊了起来。
  “之前你说他是格物院医馆的主人, 我还以为年龄应该在你我之上呢!”同伴似乎还未回过神, 喃喃道。
  “是啊, 听说是宦官的后人。”
  “宦官?”同伴皱眉,表情顿时由原来的崇敬变为了鄙夷, 语气也有些愤愤:“难怪有这样的家底能够让他挥霍,原来是祖上作孽,压榨出来的民脂民膏!”
  世家公子的表情也突然猥琐起来,道:“所以你看,他家这么急急地就给他取了字,你说,是不是因为'人越缺什么,就越渴望什么'?宦官本不应有子,这一朝得势,就迫不及待地冠个名头,好在宗祠那里和祖宗请罪!”
  同伴似乎也想到了什么,眼神看向室内的方向,又对世家公子道:“你说这曹郎君生得......”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卷竹简分别砸了下头。
  “君子当敏于事!慎于言!”
  两人一回头,见是书院的先生,当即行礼道歉。
  年迈的书院先生摇头,凝声道:“你们该去和曹君实道歉。”
  那世家公子还有些不服气:“先生,他救了马公,于马氏是大恩,但是不代表他的学识足够成为高级弟子,怎能因为一个人善良,就认为他有学识呢?”
  老先生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位学生,总算想起这人是万氏族子,万氏在郡中是仅次于马氏的大族,这位学生在中级弟子班徘徊多年,是最近才通过的考核进入高级弟子班,想来对曹班这样的空降兵是有些不服气。
  老先生叹气道:“你若有不服气,也应当面与人辩论才是,背后说人是非,非君子也。”
  这世家公子当然也不在怕的,直接和他的伙伴两个人进了内堂,直接走到曹班案前。
  “曹郎君从初级弟子直接来这高级弟子的学堂,想必一定是精通六艺吧!”
  这位公子之前在中级学堂就听说了曹班不通射艺,故而专门这样说,想让曹班下不来台。
  周围的学子们看似在闲聊,一听这发言就知道有戏看,一个个都竖起了耳朵。
  曹班坐在案台边,并未起身,也没有直接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抬头看着对方,神情有些哀戚道:“原来方才是你二位君子在悄悄议论我已亡故的祖父。”
  死者为大,百善孝为先,曹班搬出曹腾,道德制高点瞬间超级加倍。
  这个时候无论怎么解释,都落了下乘,世家公子还想开口,又听曹班冷冷道:“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
  那世家公子脾性有些急,被这样一激,就有些控制不住情绪,见曹班身量瘦小,当下竟然头脑一热,直接动了手。
  曹班避之不及,刚刚研好的墨砚被衣袖带翻,墨水洒在了衣服上。
  坐在曹班前面的卢植本来就对这无故上前挑衅的世家公子充满戒备,他答应了郑玄要在高级班替他照顾着曹班的,这眼看着对方居然动手了,卢植一下脾气也上来了,起身就要推那万公子。
  万公子的同伴家中本就受万家接济颇多,见状当然就要帮忙,随手拾起另一案上的砚台,就向着卢植泼去。
  这一挥不要紧,不光卢植脸上被泼个正着,相邻的学子们衣袍也纷纷遭殃,这可都是冬衣啊!
  当下就有人拿着毛笔当武器,那竹简当盾牌,混斗了起来。
  正堂里一时墨汁飞溅,书简散落。
  老先生教书这么多年,头一回见到这么不讲礼教的,抱着头躲避都来不及,更加不知该如何处理了。
  最后还是人高马大的马日磾得到消息,带着仆役赶过来,平息了这场书院动乱。
  当曹班和卢植下学后,见到郑玄时,郑玄下巴差点没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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