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曹炽看了曹班一眼,很爽快地答应了,让曹胤先带着门徒和仆役们去落脚的地方休息,自己为郑玄和曹班带路。
郑玄和曹班一同坐上了曹家宽敞舒适的马车,一路曹炽都没再提曹班离家的事情,除了不停介绍颍川风土人情,还给曹班勾勒了一下住进曹府后,被雅集、打猎、郊游等各种活动充斥的美好生活。
郑玄全程闭目养神,一直到了荀府所在的高阳里,郑玄才整理衣冠,下车亲自叩门。
曹班站在郑玄身后,见曹炽不知什么时候弄了个草杆吊在嘴里,一脸看戏的表情,见曹班看过来,还冲她扬了扬眉毛。
门房通传的时间格外长,知了在树上吵得人心慌,郑玄用衣袖擦擦自己额头上的汗。
大门再次打开,却是没有请人进去的意思。
“先生请回吧。”门房一脸歉意,“我家大人说,'先生亲至颍川,本应倒履相迎,只是荀氏如今无暇他顾,不想累及他人,先生若要在颍阴讲经,可将下榻处告知,荀氏会安排人手帮忙,还请先生不要推辞。'”
好大一碗闭门羹,吨吨吨。
曹炽吐掉嘴里的草杆:“我说吧。”
“荀家因为党锢一事,辞官的辞官,隐居的隐居,没了上头季和神君顶着,新一辈徒有'八龙'名号又如何?”
“神君”是荀氏上一辈顶梁柱荀淑的外号,当年梁党祸乱之时,因为日食而进言责备外戚的士人派中就有荀淑的一份。
看来和曹班得到的消息一样,即使是荀氏这样的大族,也抵不过上层权利斗争的风波啊。
有了汝南书舍的成功经验,原本她的计划是在荀氏的支持下,在颍阴也建立书舍据点。现在看来,虽然同样是世家大族,但是袁氏能出袁绍、袁术这样的群雄领袖,而荀氏只能出荀彧、荀攸这样的谋臣,和家族在朝中的“后台”不够硬也是有直接关系的。
郑玄最终还是带着他的弟子们,随曹班和曹家兄弟一起,来到了颍川郡治阳翟。
郑玄和弟子们被安排在曹府单独的一处安静又宽敞的院落里,曹班则是被七叔牵着,去见了自己的三伯公。
曹褒比曹腾年长五岁,早就过了花甲之年的老人身体状况看上去实在说不上好,拉着曹班先问了问她的两个兄弟还有父亲曹嵩的情况,又问了问曹班的学业,得到答复后,老人点点头,叮嘱曹炽好好照顾曹班。
“父亲打算明年致仕。”曹炽出了曹褒的书房,告诉曹班,“你就在阳翟住下如何,以后就是我和你九叔的亲阿弟。”
曹班知道这时候再不拒绝,就来不及了,于是将自己随郑玄继续西行游学的愿望说了出来。
曹炽看着曹班,眼神里分不清是怜惜还是悲哀,片刻后,他叹息一声,似是无奈地笑道:“还以为你改变主意了呢,你在汝南建书舍的事情我也告诉父亲了,以你的才智的确不应该被束缚在豫州。”
曹炽蹲下 身,轻轻摸着曹班的脑袋,笑道:“那就在阳翟住一阵吧,许久未见,总要让叔叔们尽一尽地主之谊,小郎君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我带你去认认人,改一改你这畏人的性子。”
曹班执晚辈礼节,恭敬地谢过曹炽。
没想到休整一夜,第二天,曹班一推开门,就见到了换上一身劲装,手持长弓,笑得灿若朝阳的曹炽。
“走!七叔约了友人们一起打猎,带你去长长见识!”
第41章
自从曹班将格物院学部的教材给了一套给郑玄,这位义兄就已经茶不思、饭不想地研究很久了。
曹炽邀请郑玄同去打猎,不出意料地得到了拒绝的答复。
“看来只有你亲堂兄陪你了。”曹炽摊手。
在曹炽的催促下,曹班只能换上骑装,悄悄从行李中挑了一本书,带上随他一起去狩猎。
夏秋交际的颍水湖畔温度、湿度都刚刚好,空气令人感到格外舒爽,曹家的马在城外单独喂养,出了城,沿着江水走过很长一段田垄,才渐渐看到适合狩猎的小树林。
中国建筑以木制结构为主, 因此城市周边, 往往很难看见大树。
曹班对狩猎不感兴趣,被曹家限制着许久不曾骑马,她跟着曹炽打了一只野兔,就借口身体不适,独自回到歇息的草亭。
草亭搭一条小溪边,树林遮住了午后刺目的光线,林子里只能听见潺潺水流声和清脆的鸟鸣声。
曹班将马拴好,发现亭子里已经有人了。
是一个年纪比她还小些的男孩,看打扮,大概是同行狩猎的某位郎君的弟弟。
男孩面前的石桌上摆着一卷书简,见曹班走进凉亭,男孩只是微微抬眼,给了曹班一个淡淡的眼神,便又低头专心读他的书。
曹班自己带了书, 放下行囊,从里面取出一只铅笔, 见男孩占了石桌,也没有让位置的意思,识趣的走到角落另一边,打开书,用铅笔在上面涂改。
这是格物院文科教材,经过和郑玄的交流,曹班决定对教材进行一次修订。
小小的草亭里,两人相对和谐的各占一处,一时间四下里只剩下马儿吃草的咀嚼声音。
坐在石凳上的荀攸,一直在悄悄打量这位不速之客。
这个少年头戴麻巾,身着素衣,是典型的清贫人家的读书人打扮。
可是刚刚抬眼对上视线时,又能看见他右眼一道伤疤从额头过眼一直都颧骨处,在这张清秀俊雅的面容上显得格外违和。
再看亭外他牵来的那匹马,健壮结实的后腿,一看就是挽乘兼用的良马,这人显然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农户人家出身。
荀攸想,莫不是附近占山为王的山寨主家的贼子?
最近京师不太平,连带着毗邻的颍川郡内也有些人心慌慌,作乱的贼人似乎也比往年猖狂了不少。
想到这里,荀攸悄悄把书简往自己方向挪了一点,一只脚也往后踩着,方便他见势不对随时撤退。
好在来人只是看了他一眼,就很识趣的在亭子内的另一边坐下,放下手里的行囊。
又见他从行囊里面,取出了一卷纸书。
是的,和自己手里笨重的竹简不同,那是一卷由薄薄的纸张合订而成的纸书。
难道这还是哪个世家的小郎君不成?
他家不是荀家本家,但是也是旁支中比较兴盛的一支,因此家中才藏有竹简。
他自小好经学,励志读透家中书简,因此得到了本家的青眼,和本家的少年人们一起入族学读书,也是第一次在族学见到了纸书。
但那卷纸书是由麻纸制成,他感肯定,质感绝对不如眼前少年手里的那卷,而且他记得,当时负责授课的从叔荀爽告诉蒙学的孩子们,纸书珍贵,但是荀氏本家拥有全郡最多的纸制藏书,共计二十二卷,会奖励给最用功刻苦的孩子借阅。
“沙沙”的声音从亭子的另一边传来,荀攸抬眼,见对方居然还用一支木条,在纸书上面涂涂画画!
隔着石桌,他看不清那木条有没有涂掉书上面的字迹,但是不论如何,划伤珍贵的竹纸,不就是在暴殄天物吗! ?
不不不,他绝不可能出身世家,世家子弟怎么会不知书籍珍贵?
难道他是什么强盗的孩子?书籍是抢来的,故不知其为何物!
他想起,前些年,颍川辛氏本家,就让一伙恶徒打着替天行道的名义给抢了。
奇怪的是,这伙人不强库房的钱财布匹,而是挟持了主人,直奔书房,抢走了辛氏本家的藏书。
虽然最后这伙嚣张的歹徒被郡守派人悉数捉拿,但是藏书却不知所踪,辛家也是书香门第,虽然家道中落,但是声名仍在,经此一劫,求助到颍川各个大家族中,想要凭记忆重新将丢失的书誊写下来。
不过那时候荀攸还小,后来似乎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隐约记得,辛家的二房的四子,就是在那次抢劫中,被恶徒刺伤后夭亡了。
荀攸一个激灵,汗毛直立,心中又惊又怒,见少年微蹙眉头,眼脸上的伤痕随着他的动作更加明显骇人,一时拿不准对方的身份,不敢轻举妄动。
曹班当然不知道面前男孩心里精彩纷呈的脑内剧场,也不知道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形象,经历了农户子-山贼子-世家子-恶徒子的演变,她现在纠结的,是书里这段诗经赏析是选择郑玄推荐的“七月流火”那一篇好,还是应该保留原来自己定的“蒹葭苍苍”那一篇。
荀攸在逃跑与和歹徒搏斗到底间激烈的挣扎了一番,一咬牙,卷起竹简,准备用“知识”的力量,给恶人当头一击!
余光见小公子手起书简,曹班还以为对方要让位置,她这样举着书写字对颈椎不好,她起身道谢,对方见自己过来,却像是受到了不得了的惊吓,手一抖,当即转身,拔腿就跑。
“哎!”
曹班满脸疑惑,看向亭子外面,表情瞬间转变惊骇,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