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如果是早年,曹嵩是绝不可能在士人面前露怯的,但是做官这么久,他的人脉权利慢慢积攒下来,已经不需要太追逐这些才名了。
  边韶听得此言,心道果然如此,即使是良善的宦族,在教育后代上面,也是不如士家的啊。
  却又听曹嵩叹气道:“经学一事,我不如我次子阿瞳,她是有做经学大家的才华。”
  他心里是不相信这宦官后代能出什么经学大家的,但是来祭拜故人,他不可能将心里话说出去,就顺着曹嵩的话题问道:“今日只见到巨高长子,却不知这二郎君在何处,可否唤来一见?我在陈国亦有收门徒,若是巨高不嫌弃......”
  本来是客气话,结果他话还没说完,就见曹嵩眼前一亮,当下就有些后悔,心里还在想怎么找补,又见曹嵩不知想到什么,神色又变得凄然。
  “谢过边相好意,只叹我儿无福,他因思念祖父,忧心过度,自小患得离魂症发作,现如今只能在临苦县的田庄上休养着......”
  边韶闻言立刻松了口气,听他说到苦县,赶紧转换话题。
  “话说,我今日见到一奇景,不过十岁幼学的小郎君,上能观天象知水患、下能以严刑御家仆,只因赶路,未能问其出身,不然就我着半截入冢之身,也要定拉下脸面拜其府上,自荐为师!”
  却见曹嵩表情更是风云变幻,如食蚊蝇:“不瞒边相,那小郎君,正是吾家二郎,曹班。”
  与此同时,连夜带人将堤坝漏洞修补上的曹班,将轮岗值守的人员安排好,终于在天微微亮起时再次回到自己的小院。
  如今这个身体,熬了一个通宵就有些撑不住了,以至于她在掀起门帘前,闻到了浓重的血腥气都没有反应过来。
  厚重的门帘一掀开,光线照入室内,入眼便是一双灼灼的眼睛,和她视线对上。
  一颗带血的头颅,置于她的案上。
  第34章
  “主公,这小子怎么处置,杀了?”
  许褚按着江芜的头,江芜双手被绑在后面,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他身后的江原闻言大惊,但是嘴巴里被塞了布条,又有两个一期生一左一右夹着他,他只能拼命摇头,用哀求的眼神看向上首的曹班。
  “江芜。”曹班冷冷地看着座下的人,手里拿着符柯传给她的密信。
  这封密信,是她在洛阳时,就从符柯手里拿到的。当时江芜前往金市肆舍寻求庇护,符柯连夜就派阿树将他的底细查得一清二楚。
  江芜和江原,表面上是在金市卖艺的一对父子, 其实真正的身份,是洛阳城内最大的刺客组织“探丸”的成员。
  其中,江芜是真正负责刺杀的“探丸郎”,江原作为他的义父, 既是江芜的监视者,也是江芜在组织里的把柄。
  “他们俩也是刺客?”曹班有点难以置信。
  符柯也咋舌:“确实看不出来,据说通常是江芜作女子打扮行暗杀之事, 江原负责善后。”
  ......组内分工还挺明确。
  “怎样,主公, 收吗?”
  这个问题, 当时的曹班是有些纠结的。
  '探丸'在洛阳城那次的“联合抓捕行动”后并没有立刻解散,符柯就趁着机会,在“探丸”里面安插了自己的人手,将幸存刺客的书信截下来,顺藤摸瓜,终于找到了“探丸”背后的势力。
  汝南袁氏。
  又是一番摸排之后,符柯终于将这个刺客组织的来龙去脉摸清楚了。
  '探丸'最初的创立者是故太尉袁汤,作为袁家的黑手套,'探丸'一开始传到了袁汤的嫡长子,左中郎将袁成的手上,袁成利用这个组织,暗中为替大将军梁冀排除异己,因此得到了梁冀重用。
  谁知嫡长子袁成病故,'探丸'易主至次子袁逢,也就是袁绍的亲生父亲那里。
  可是袁逢一向以名士自居,多年来在袁家走的都是白道,不愿意沾染家族这些阴暗面,加上'探丸'交接时,在洛阳经历了一次大清洗,他为了洗白袁家,干脆利落地顺水推舟,导致好几个'探丸'的头头,在狱中畏罪自杀。
  '探丸'一夜之间群龙无首,为数不多的几个老资历的内部纷争,自然也掀不起风浪。
  江芜和江原本就是新加入探丸的成员,只不过“业绩突出”,因此迅速成为老资历们先下手的对象。
  那次在金市,那群“流氓”便是想借着人多的机会,欺压他们父子,哪能想到被“探丸”视作阎罗的符柯逮个正着呢?
  因此一开始的时候,曹班对于处置他们父子的态度,是看管大于吸纳的。
  谁知道,出现了下毒一事。
  胎穿来到这里的十年,差点就让她忘记了这个时代的危险性,谁知道曹家这棵大树不光漏风,折断的树枝还直接往她头上砸呢?
  所以说,光有许褚这样的护卫,和符柯这样的情报组织,是远远不够的。
  彼时深陷中毒痛苦的曹班告诉符柯,让江芜父子随她一起回谯。
  “你们是'探丸郎',我说的可对?”
  一直僵立着背脊的江芜闻言,抬头看了曹班一眼,下垂的眼角拉拢着,眼神似乎失去了光彩,浑身的力道松懈了下来。
  江原挣扎着大喊:“主公!主公!阿芜,阿芜他很厉害的!我也可以做很多事!他,他没有恶意,他只是想报答主公的恩情!求主公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将功赎过吧!”
  曹班看着自己桌面上那颗血淋淋的“报答”,感觉自己的头更疼了。
  “我能力有限,这间院子也很小,我无法管束之人,我亦无法给予庇护。”
  “如今因为江芜的擅自行动,让格物院面临危险,这是他的过错,你说将功赎过,那么我给他一个机会,涡水上游临苦县的针岩村,有一群盗贼,他们杀了村民将村子占为己有,又毁坏良田、抢劫过路的人,我要你的义子,参与到驱逐盗贼的作战中,看他表现,我做最后的决定。”
  江芜闻言,行了右手贴左胸的军礼,江原则双腿一软,送了一口气,跌跪在地上。
  晚上,曹班和许褚还有纪延,在书房议事。
  许褚评价江芜:“是个将帅的料子,只可惜不会听上级指令行动。”
  曹班下意识摸着自己胸口的玉佩,姐姐已经知道了自己中毒的事情,并将她下令截杀凉州刺史一事告诉了曹班。
  曹班叹气道:“看看能不能教吧,我还是不想就这样放弃。”
  许褚有些不以为意:“从事刺客这样以人命换取生机的行当,到了这般年龄,恐怕很难回转了。”
  纪延则对另一件事更上心:“江芜跟着特勤组,直接将毁堤坝的沛王第九子杀害,虽然目前还未得到消息,他的行踪应当是没被发现,但是......”
  “这我也明白.......”曹班沉思,江芜擅自行动“替主公分忧”,就算这人杀得神不知鬼不觉,最后都没能怀疑到她头上,但是只要她的田庄还在这里,今天是沛王的第九子,明天就有可能是沛王的第十子,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她在这里一日,无论哪个沛王哪个儿子分到这里,都可能影响她的发展。
  按理来说,一般这种情况只有一个办法。
  斩草必须除根,她得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但是问题又来了,其一,她手下的军事力量现在灭一灭盗贼还可以,但是和王侯级别的部曲硬碰硬,那是想都别想。
  其二,这个需要除的“根”,可不是光往上溯到沛王,就能解决的啊......
  有什么,是能比最上面的那个“根”,还要“根”的存在?能让她的田庄,甚至在她离开之后,都能得到庇护的呢。
  堤坝......火德......黄老......
  对!黄老!
  曹班眼睛一亮,桓帝信佛又尊黄老,豫州不就是老子故里吗?
  她记得,桓帝还专门在老子故里请人为老子修庙立碑!而且就在涡水河畔!
  有了办法,曹班立刻行动起来,脚步匆匆往书库跑。
  书库看守的三期生正在打瞌睡,被脚步声惊醒,见是主公过来,下了一跳,又见主公身后的纪监督和许提督,瞬息间已经把自己短暂的一生都过了一遍。
  曹班走过去从三期生颤抖的双手中接过登记册,漂亮的行楷书下“曹班”二字。
  很快,她按着记忆,在书库中,找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
  ......
  第二日,格物院的工坊里,传来了钉子凿石头的声音,以及一些让人听不太懂的话。
  “不行不行,黄泥再刷一遍!”
  “哎呀,这锈不够啊,得再过一道,继续继续!”
  “ ......”
  “哎!对了,对了!有内味儿了!有内味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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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嵩在自己的书房里,一边由自己的长子亲自侍奉书墨,一边听着管事陈其和他汇报最近谯县的大事。
  “说来这些日子的怪事还真不少。”等到天气暖和的时候,在曹家侍奉三十余年的陈其,就要回到家中含饴弄孙了,平日里也很少再有事情需要他亲自过问,只有这种说话解闷的工作他还有点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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