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嬴钺回忆着,睫毛如蝶翅般轻颤。
  “我杀尽蛊洞里的虫蛇,便是想将她带进我的巢穴,藏起来……我真是该死极了,她待我那般好,我却有这样卑劣的念头。而且,是我亲手杀了她……”
  少年地声音不住地颤抖,如北风吹枯枝。
  “蛊成之前,有人破坏了蛊洞的法阵,法阵逆行,你才会失控。这不怪你。”
  乌芝看着失魂落魄的少年安慰。
  “何况那些村民当时将你送进蛊洞时,就该知道化蛊失败的代价。你是无辜的牺牲品,但你当时情况很不稳定,我们才不得不封印你的力量和记忆。”
  “早就不怪你们了。”
  嬴钺释怀般笑了笑,又话锋一转。
  “但我总担心,你们中有叛徒。”
  “此话怎讲?”
  乌芝也严肃起来。
  “我为什么会被卖到斗兽场,有人故意让我经历苦难,就好像想要激发什么一样。”
  嬴钺蛇妖的竖瞳盯着乌芝。
  “当年的蛊,其实已经□□大成了,只需要一个引线,就能牵动起巨大的力量。有人一直在试图引燃这个引线,那个人或许就在你们之间。”
  “你的推测不无道理,可我想不到那人做这些的道理,那个蛊成后究竟会有怎样的后果,我们都没人知道。”
  乌芝认真思索着嬴钺的话,答。
  “蛊神中,有一妖名红花鲤。碰巧,也有这样一位鲤鱼妖,自始至终都纠缠在我身边,连我也不清楚他真正的目的。”
  嬴钺想起那张诡异的青铜傩面。
  “离洛?你觉得他就是鲤公子?可鲤公子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没有道理……”
  “人的过往不同,心中便会有不同的道理。那不可能存在的道理是属于你的。”
  嬴钺罕见地说出这么晦涩的话。
  双方都僵住了,不再交谈。
  嬴钺知道,乌芝和红花鲤的关系应该是不错的,他私心里不愿相信,自己曾朝夕相伴的挚友会是一切的幕后黑手。
  在这点上,自己的阅历比他更多些。毕竟在他被养父母送进棺材里前,他也不愿相信,爹娘收养他,只是为了一味虚幻的长生蛊。
  “你们两个,在楼顶鼓鼓秋秋些什么?”
  少女清脆声音飘来。
  灵归拖着身错彩镂金的繁琐祭服回来了,浑身亮彩彩的翎羽,银片一动一摇间,折射着明晃晃的雪光。
  “没什……”
  乌芝话未说完,被打断。
  “我不开心,灵芝来开导我一下。”
  嬴钺又恢复了那副散漫邪气又带着楚楚的无辜的神情。
  他总是这样,第一眼看过去乖巧如孩童,第二眼再看,装乖的狡黠痕迹便藏也藏不住。
  “哦,那你为什么不开心?”
  “因为你不让我和你一起睡觉。”
  除夕到了。
  酸汤火锅,腊肉香肠,盐菜扣肉,蛋饺,糍粑,炝锅鱼,卤菜,辣子鸡……茯娘用上了十八般武艺,五个人热热闹闹地吃了年夜饭,过了除夕,守了岁。
  阿九、灵归和嬴钺在院子里打雪仗打得火热,乌芝默默地精雕细琢他的雪人。每每被那三人飞驰而来的雪球砸断了胳膊或鼻子,他也只是好脾气地再给那雪人接上。
  阿九要乌芝给自己塑个雪像,乌芝也允了,三两下,一只能被捧在手心里的小白蟒活灵活现地出现了。于是后来,茯娘、灵归和嬴钺都有了自己的小雪像。
  灵归拉着嬴钺去村北古梅园里祈福,嬴钺问她许的什么愿,灵归只是笑,什么也不说。
  嬴钺折下枝落雪梅花,插进灵归的发丝间,张开温暖的斗篷将她拢进怀里。灵归笑着仰头亲吻他的唇角,少年低下头浅浅的回吻她,带着梅花香气的热意,温化了她唇上冰封的胭脂色。
  要守岁了,玩够了浪够了的三个少男少女染着一身活泼的雪说笑着回来。
  外面小孩放完爆竹后的余烟一重又一重漫过墙头,村里那个去巫都经商赚了大钱的姑娘还放了几颗硕大的烟花,点染半个夜空。
  村东流年钟撞响时,灵归偷瞥着茯娘,看见娘的眼睛里亮闪闪的,像流了眼泪。
  “娘,菜好吃,家里热闹,烟花也好看,娘你倒还哭上了。”
  灵归笑嘻嘻地凑上去调侃茯娘。
  这母女俩靠在一起看烟花时,就好像姐妹俩。明明没有血缘关系,两人眉眼间却颇有相通,清一色的倔强和执着。
  茯娘从河心里捡到她时,本就不过十七八岁,又终身未嫁,没生过孩子,也没经过什么家长里短、鸡飞狗跳的磋磨,一个人过得畅快肆意,看上去也比同龄人年轻不少。
  自己还会有很多机会去陪阿娘。
  灵归靠在茯娘肩头笑着想。
  日子还如此长。
  第79章
  人间乐2 我们都要好好的
  大年初一清晨, 灵归和嬴钺进山祈福。
  灵归想在离开前到姑瑶祖墓和姑瑶神山祭拜一回,顺便问问关于自己的一些事。
  这次,二人没再选择绕远路, 而是直接由镇压妖兽的河谷进山。
  河谷里漫着白毛风, 飘着红毛雪, 诡异的烟气遮笼日月, 隐约能两岸枯枝鬼手般的轮廓, 不断有奇怪的声音传来。
  小孩的啼鸣、妇人的尖叫、野兽的嘶吼……此起彼伏, 交织在一起。
  “我能感受到,千年以上的妖兽,这个河谷里至少镇压了十余只。”
  嬴钺把灵归往自己怀里拉了拉。
  当年这些妖兽随旱魃为祸黔青,被姑瑶神女和白矖合力镇压于此。
  山中石脉与河中水脉拧结成锁链,合抱粗的锁链缠满了整座大山, 像缚住一只欲从土地里爬出的巨硕夔牛。
  大锁链上延伸出无数碗口粗的锁链,那些被缚住的妖兽潜藏在雾气和黑暗中蠢蠢欲动。一些更粗的锁链挂在两山之间,锁链上悬着无数红色铃铛。
  远远看过去,如千百只倒挂的蝙蝠亮着猩红的眼睛,凝视着闯入山谷的不速之客。
  龙毒村人人都知道,死雾和冥林后的河谷里藏着毁天灭地的怪物,他们千百年来驻守在河谷口, 就是为了守住这个惊天秘密。
  毕竟有力量的地方,觊觎如影随形。不管那份力量代表死亡还是引向新生。
  灵归举着躯瘴香火的手被冻得有些微微发颤,偶有三两片红毛雪飘落手上,也不融化, 灵归好奇,遂举起手来察看。
  “天哪,这还是雪吗?”
  灵归倒吸一口凉气。
  寻常雪花有六出, 形状规整精巧,而这种红毛雪,更像朵极小的红色蒲公英,一颗红核上长出无数细小的绒毛,还在不停地摆动。
  “阿归,你小心些,我总觉得这些红色的雪很诡异,像活物一般……”
  嬴钺环视四周,想找到这些雪的源头。
  “这就是活物,且是一种虫。”
  灵归轻抬手,那雪便摆动纤毛飞走了。
  灵归又忽然搭起御水弓,龙毒河水化作利箭,一箭射出,叮铃铃一阵响,什么东西落下来,被灵归接住。
  ——是一只铁链上挂的红铃铛。
  “红雪是从这铃铛里面跑出来的?”
  嬴钺举起铃铛轻轻晃一下,铃铛里闭合的铜页打开,又有几片雪从里面飞出来。
  灵归捉住片雪花一捏,那红核爆开,留下一点猩红的液体,凑近一闻,是血腥味。
  “我记得《黔青志怪录》中提到,有种形似雪花、绒毛覆身的虫子名为雪虫,一般为白色,这里的雪虫,应是吃了谷中妖兽的血肉才会变成红色。”
  灵归正说着,忽然山中一阵鹿鸣般呦呦的空灵之声,山间某根铁链剧烈摇晃,铁链上系着的铃铛里涌出大量红雪虫。
  那些虫子汇作红浪向二人扑来。
  嬴钺挥手以妖力作屏障,却间那些雪虫如蝗虫般啃食着屏障上的妖力,不断变化色彩。
  “他们能吞噬妖力?”
  嬴钺眉头一皱,挥刃劈砍,那些雪虫却总能借着剑气避开剑刃。
  剑是砍不断雪花的,何况这种雪虫最不挑食,什么都吃,连毒也照吃不误。
  灵归拔出匕首在掌心一划,挥出一道鲜血,血液泼出后,那群虫子竟停了下来,重新回到了铃铛里。
  “我猜得果然没错,这虫子应是我族人豢养的,认血。”灵归松了口气。
  “养这种东西做什么?”嬴钺问。
  “你看这山间铁链有十二根,上面刻着符文,应是锁了十二只千年大妖。倘若那些大妖挣扎,牵动铁链上的铃铛,豢养在铃铛里的雪虫就会飞出,吞噬妖力,压制妖兽。”
  灵归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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