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自从两年前沈清寒奉旨前往北关收复失地,被安国人暗算,中了毒箭射伤双腿,还被吊在城门口三天三夜,幸得姜老爷子带人将他救回,当时只剩了一口气。
  好在救治及时,捡回了一条命,却因体内的毒,被太医断定活不过五年。
  现如今,也只能靠着人参续命。只不过双腿筋脉皆被体内毒素腐蚀,此后都无法行走。
  沈敬之望着兄长那憔悴的面容和残疾的双腿,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痛苦和愤怒,他暗暗发誓一定要找出幕后黑手,为兄长报仇。
  改天让人给你做个暖膝,这屋子里还是冷,暖炉还不够,明日让人再拿几个暖炉送过来。沈敬之环视了一圈,觉得处处都不妥。
  你真当我是个雪人,已经够暖和了,我就算是个雪人,只怕也要被你这颗心给焐化了。沈清寒有些无奈道。
  见沈敬之不回话,沈清寒知道恐怕此事没得商量,自家这个弟弟自小就是个牛脾气,认定的事无法更改,谁都拗不过他,只能随他去。
  他自幼便主意多,不喜被人安排,如今连父亲的爵位都不要,非要去寒衙司,整日干些打打杀杀的活,不知自己还能否活着见他娶亲的那一天,也不知京中哪家姑娘敢嫁给他。
  想到这儿,沈清寒突然记起一件事,从自己书桌下的暗板里掏出一块令牌和一把匕首,递到自家弟弟面前。
  墨然今日特地将这令牌送到府上,说是一个姑娘让他交给你的,连同匕首一起。沈清寒故意拉长姑娘二字的尾音,调侃意味甚是明显。
  见沈敬之脸上毫无波澜,自然地接过东西收了起来,这让沈清寒更加好奇此姑娘究竟是何人。
  说说嘛,满足一下为兄好奇的心。
  沈敬之只觉头疼,心里暗骂墨燃没脑子,这种东西等明日自己去寒衙司交给他就行了,非要送到府里来,还好巧不巧地送到自己兄长手里,非要多此一举。
  没谁,就是咱们家一个亲戚,随手帮了点小忙,兄长你想多了。
  亲戚?沈清寒想了一圈也没想到自家在京中还有什么远房表妹,满心疑惑。
  嗯沈敬之表示自己没有瞎说,可心里却慌乱不已,生怕兄长察觉出什么。
  他与柳垂容的事情,定不能让旁人知晓,否则传出闲话,对自己倒是没什么损害,可人家姑娘的名声可就毁了。
  孤男寡女在外面共处一室,待了一整晚,还是嫂子与小叔子,这传出去,清白的也要被说成不清白的。
  哦随手帮人家个忙而已,你觉得我信吗要是只是单纯的帮忙,给个令牌就行了,可那把匕首足以说明此女子在自家弟弟心目中的重要地位。
  毕竟那把匕首可是自家父亲在世时送给他的第一件礼物,也是唯一一件,小时候自己想看一下都不让,如今却轻易给了人。
  第6章
  绿珠一踏入院子,便敏锐地捕捉到那几个丫鬟四处窥探的目光,心下了然,此乃夫人遣来监听自家姑娘的。
  于是,她巧笑倩兮,借口自己携了东春斋的萝卜丸子,让她们下去尝尝鲜,声称姑娘这里有自己精心照料足矣。
  那几个丫鬟瞧着年岁尚轻,因是家生子,故而早早便擢升为一等丫鬟。只是到底心思纯善,听闻绿珠这般言语,便皆兴高采烈地散去了。
  绿珠谨慎地环顾四周,确认无人窥探后,这才轻推屋门而入。
  柳垂容侧坐在紫檀嵌螺钿牙桌旁,手持账本对着烛光,整个人仿若被那微黄的光晕吞噬,陷入了无尽的沉思之中,就连绿珠进门都未有所觉。
  姑娘,姑娘。绿珠连唤数声,柳垂容这才恍然回神,眼神中仍残留着迷茫的雾霭。
  窗外,细雨如丝,轻柔地敲打着窗檐,恰似玉珠纷纷坠落于晶莹的玉盘,发出清脆而又扰人心弦的声响。
  姑娘,我去外面打听过了,说是沈家大郎他绿珠端着茶水进来,瞧见柳垂容蹙眉,声音不由自主地越来越小,仿佛被那无形的威压给生生压了回去。
  绿珠比姑娘年长几岁,幼时家境贫寒,险些就被爹娘卖入青楼,幸得姑娘从人牙子手中将她救下,带回侯府做了丫鬟。
  在她心里,姑娘宛如亲妹,如今得知卫国公府这般状况,她实不愿姑娘陷入这水深火热之中。
  绿珠,何时你说话也变得这般吞吞吐吐了,这让我猜到何时?柳垂容接过绿珠递来的茶杯,幽幽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嗔怪与急切。
  姑娘,沈家大郎,前些年上战场遭逢重创,如今双腿皆废,太医断言活不过五年,因此公主才匆忙操办婚事,欲为他冲喜。绿珠话音刚落,尚未抬头。
  只听见砰的一声,柳垂容手中茶杯骤然坠地,摔得粉碎,那清脆的破裂声仿佛是她内心绝望的哀鸣。
  她心中曾预想过无数种可能,或好或坏,却从未料到竟是如此凄惨的境遇。
  她全然不顾外面的天寒地冻,甚至连披风都未披上,身着单薄的袄裙便如一阵狂风般冲向了云落院。
  刘妈妈见她前来,宛如一堵坚墙般立马拦腰挡住了她。
  姑娘,夫人已然歇息了,明日便是大姑娘的喜日,您也早些回去歇息吧!这话语看似温婉和善,实则不过是为了阻拦她闹事罢了。
  见李氏屋内烛火未熄,柳垂容毫不犹豫地跪在院外冰冷的青石板上,朝着屋内声嘶力竭地求道:母亲,那沈家大郎女儿断断不嫁,若硬要逼着女儿嫁,女儿明日便去青城寺削发为尼。
  听到这话,刘妈妈神色骤变,急切地拉着柳垂容欲将她扶起。
  怎奈柳垂容铁了心要等李氏出来,任刘妈妈如何拉扯,她都如生根的磐石般纹丝不动。
  我的好姑娘,您快起身吧,夫人已睡下了,明日再说可好?刘妈妈弯着腰,苦苦哀求道。
  听到外面柳垂容的哭求声,屋内正在梳头的李氏手中的动作仅仅停顿了一瞬,便又仿若未闻。
  只当是小孩子一时的意气之语,过几日想通了,便不会这般执拗天真了。
  母亲,女儿不嫁,求您开恩。见李氏依旧紧闭房门,不愿出来,柳垂容每说一句便重重地磕一个响头,那雪白的额头瞬间红肿起来,犹如春日里绽放的灼灼桃花,凄美而让人心疼不已。
  一旁的绿珠也跪着苦苦哀求自家姑娘不要再磕了,刘妈妈瞧着如此决绝的柳垂容,心里也不禁泛起丝丝怜惜。
  好孩子,那沈家大郎虽说身有重疾,但是公主已然应允,只要你嫁过去,必然视你如亲生女儿,不管有无子嗣,卫国公府的家产皆有你一半,你又何苦如此执拗啊。
  刘妈妈生怕柳垂容冻出个好歹,影响明日的喜事,匆忙转身回屋取出披风与炭火盆,将东西放置在地上。
  柳垂容的哭喊声凄厉无比,伴随着那一声声磕头声,李氏终是坐不住了,打开房门,让刘妈妈将她扶了进来。
  屋内昏暗的烛火映照着柳垂容的脸庞,红肿的眼眶和青紫的额头,让人瞧着心疼不已,仿佛一朵被狂风暴雨肆意摧残的娇弱花朵。
  李氏并未理会她,而是转身回到屋内,取出一本聘礼单子递给了柳垂容。
  李氏命人取来一些活血化瘀的药膏,轻轻替她上药,同时指了指她手中的单子:这是卫国公府的聘礼单子,如今只剩八成,你父亲在朝为官,人情往来需要钱财走动,你祖母身体欠佳,每日的药材开销数目不菲,你阿弟还需请私塾先生,这也得花钱
  柳垂容低头望着手中的单子,卫国公府给的聘礼诚然不少,而如今被划去的这些东西,即便将自己所有的嫁妆填补进去,也是远远不够的。
  柳垂容的内心犹如汹涌的波涛,愤怒、绝望、无奈交织在一起。她深知自己如同那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嫁与那病重之人,未来的日子将是一片黑暗,可若不嫁,侯府又该如何应对?自己又能何去何从?
  她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嘴唇被咬得泛白,双手紧紧攥着衣角,身体微微颤抖。
  如今我也不再瞒你,自我嫁入侯府,家中状况便每况愈下。这些年,我自己的嫁妆都搭了进去,那些庄子的账本皆是让人做的假账,不过是为了表面好看些。容丫头,算娘求你了,看在侯府的养育之恩上,莫要再闹了,卫国公府咱们着实得罪不起。
  柳垂容沉默良久,内心的挣扎让她几近窒息。最终,她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缓缓低下头,声音沙哑而无力:女儿女儿知晓了。
  李氏抬手环抱住柳垂容,感受到怀中女儿身躯的僵硬,不禁哽咽道:看在娘这么些年的养育情分上,你就应了吧,娘求你了,莫要再闹了,这是咱们女子的命数。那沈家大郎若去了,你便是国公府的主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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