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门寒婿的科举路 第238节
沈煌听了担忧地问:“你没牵连进去吧?”
沈持摇摇头:“没我什么事儿。”
沈煌仰头喝下一盅酒:“那就好。”在得到儿子的答复之前,他心里头忐忑的不行,生怕儿子一个不慎卷进去,他心想:事涉皇子,这里面的水得有多深啊,阿池要吃亏的……这下算是吃了一颗定心丸。
两个大男人吃饭快,片刻就风卷残云吃罢了晚饭,沈煌漱口后牵来马要走:“天不早了,我走了。”沈持送他出门,顺路去史家接史玉皎。
小两口回家后又是卿卿我我,然后这一日如流水般又过去了。
日复一日,平淡过了十来天。
这日,四月初二,报晓晨鼓敲过,天色才明,他照旧起床去开启门户,乘坐马车沿着宽一百步的京城大道的左侧行驶,赴皇宫上朝。到了东华门外,几名提早到来的大臣,吏部尚书穆一勉,大理寺卿柳正等人正在谈论:“……裴状元上书到吏部请求外放做官,唉可惜了……”
外地的官吏都是年年盼,日日盼着进京做官呢。
沈持:“……”他心道:这个裴牧还是真有点儿意思。
这件事很快就在文武百官之中传遍了,片刻后到了朝会上,穆一勉上奏给皇帝之后,议论声更大了,纷纷为裴牧惋惜。
右丞相曹慈听到这事儿后很是堵得慌,这好不容易捞了个人,他是想栽培裴牧,来日做他的左膀右臂的……这人怎么不上道,好好的翰林院修撰放着不当,请求外放算怎么一回事。
这是被什么迷了眼吧,曹慈还想留着裴牧这个人为自己所用,于是进言道:“陛下,京兆少尹林瑄林大人上任已有五年之久,是不是该拔擢一下了?”“光禄寺卿空缺,臣以为以林大人在京兆少尹位子上的功绩,当能胜任。”
周六河辞官后,官禄寺卿的位子空出来了,要有人补上去,曹右相真是能操心,什么事都想着呢。
沈持从朝会开始到现在还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但他心里嘀咕:曹慈一开始这哪里是举荐林瑄,这是排挤人啊。光禄寺卿别看这品阶高,但跟京兆少尹一比,那就是个虚职。
林瑄跟自己走得近……呵,曹老狐狸这是不动声色对他的人动手了啊。这个提议好啊,一石二鸟,既笼络了裴牧又倾轧了林瑄,呵。
众人听了也都不解:“……”
这不在说裴牧的事儿吗,曹丞相扯到京兆少尹林瑄身上是几个意思。
马上又听曹慈说道:“陛下,裴修撰想到地方上当官,或许想历练治理一方,咱们京兆府与地方大同小异,且从前沈相、林大人都是状元出身任京兆少尹,不如让裴修撰上任京兆少尹,这样免去了状元郎外放,陛下以为如何?”
皇帝想了想说道:“林爱卿是在京兆少尹的位子上久了,只是光禄寺卿过于清闲,”他乜了礼部侍郎李叔怀一眼:“礼部也该有新尚书了,李爱卿,你也该升一升了,你来当礼部尚书,让林爱卿当礼部侍郎,如何?”
原礼部尚书康玄死了之后,空缺的官职总要有人补上去的。
冷不丁升官,当上礼部尚书了,在侍郎位子上坐了将近二十年的李叔怀一时过激,愣了好打一会儿才跪地谢恩:“臣谢主隆恩。”
同僚纷纷轻声道和。
皇帝又说道:“至于裴爱卿嘛,是可以去京兆府历练一番。”
他对曹慈的话从善如流,事关三个人官职变动的事情就这么落定了。
林瑄去礼部当侍郎,算是实在升官仕途往上走,沈持心里踏实多了。
……
这日散朝后,在翰林院供职的裴牧接到了调任京兆少尹的旨意,得知又是曹慈举荐的之后,脸色有点难看。不过皇命难违,他只能做好上任的准备。
而右丞相曹慈那边呢,为了抬举“他的人”,在四月十二日裴牧上任京兆少尹时,遣礼部用车队护送他前往京兆府,前有衙役鸣锣清道,后也有衙役们戟阵追随,一众僚佐相拥……然而走到半路,突然之间,宫里头的一名太监丁会出宫办事,大约很急或是平日里横行惯了,驰马横向窜出,直冲他而去,裴牧眼疾手快,命人一下子制服了他,且按住马头,下令依照法令行事,除以杖击。
太监开始还很嚣张:“裴大人,奴才只是惊了马而已。”
裴牧铁青着脸:“行刑。”
一阵棍棒落下,太监气绝身亡。一般很少人会惹他们。偏刚入仕途的裴牧不怕,直接把人给打死了。
沈持:“……”
当晚,皇宫上书房内,皇帝面带怒气,责问他和曹慈,裴牧为什么杀人之前不请示,要独断专行。
曹慈诚惶诚恐:“……”
京兆,也就是京城,在汉代时被形容为辇彀,意思是天子的车辙之下,坊间说道“辇彀”二字的时候,多数时候是指离天子太近,各种矛盾总错复杂,人际关系盘根错节,皇亲国戚、御林军、宫里的大小太监都是不能惹的,然而裴牧却贸然行事,不知变通和退让……这能成什么大器,看来他看错人了。
此人断然不可用!
于是赶紧说道:“当街杀人,陛下虽爱惜裴牧才华,但也得给他一些教训,臣以为该贬官才行,让他长个教训。”说完还摇摇头:“臣糊涂,请陛下责罚。”
他急不可耐地又想要把裴牧踩下去,跟他切割。
皇帝微一点头,正要下旨,沈持说道:“陛下,请听臣说一句。陛下既任裴大人为京兆少尹,令他管理天子脚下的土地,上任之日就有人纵马惊了他的,这不仅是对裴大人无理,更是骄纵,他对纵马的人用刑,重在当街纵马,与宫中的公公身份无关啊。”
皇帝想了一想,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但怒气未消,只好退而求其次,想追究他事后不汇报的过失,沈持说道:“裴大人只是行使正常的职责,可写在日常的奏折之中,没必要当时就汇报给陛下。”
这逻辑没问题。
皇帝还不甘心,再求其次:“那这种事情就不用告知朕了?”
第239章
他气的不光是裴牧打死了宫里头的太监, 还不满为何没有把这件事上奏给他。
沈持说道:“陛下,臣以为,应该由宫中的司礼监上奏给陛下。”被裴牧打死的太监丁会是司礼监管的, 合该由他们过问并上奏此事。
跟裴牧无关,他作为京兆少尹, 遇到有人在街头纵马横冲直撞,选择执法没有一丁点儿问题。
皇帝想了想, 又看了曹慈一眼:“曹爱卿,朕听着沈爱卿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要不, 这件事就这样算了吧。”
冷静一想, 裴牧此举虽不讨喜,但大昭的律例就是这样写的, 他占理啊!
他话锋一转:“不过, 沈爱卿啊,你下次见到裴爱卿, 还是要提醒他一句, 性情要温和……”
沈持顺坡下驴:“是, 陛下,臣一定转告裴大人。”
君臣二人谈得很顺利,曹慈在一旁听着心里五味杂陈,他这亏吃的太大了——没把林瑄撵到光禄寺卿这种没用的位子上, 裴牧又跟他全然不是同道中人, 费了半天心思却竹篮打水一场空……心里直抱怨这阵子走霉运, 应该闭紧嘴巴蛰伏静待时机来着,到底还是心急了些。
皇帝朝着沈持下巴微抬:“去吧,去吧。”
“是, ”没他什么事了,沈持赶紧说道:“是,陛下。”
等他一走,皇帝屏退太监等侍从人员,只留下曹慈,君臣俩看样子要说体己话了:“曹相啊,你这两日见过雍王吗?”
曹慈微微一愣:“……”他心道:雍王不是被你自个儿给关起来了吗?我又如何能见得到他。
皇帝这么问,难道是老糊涂了。
可转念一想,不对,皇帝眼神锐利,哪有半分老态——不会是在给他挖坑吧?
曹慈一字字斟酌着说道:“陛下,臣心里头一直惦记着殿下,只是这两日殿下没空见臣,如果陛下恩准,臣请见一面殿下。”
皇帝凝着他说道:“唉,曹相啊,你有所不知,朕心里头苦啊,朕的这个儿子年纪小,心思单纯,难免一而再再而三受人挑唆犯错,一时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来……朕只好让他闭门静静心,只是,他毕竟是个半大的孩子,朕也不人心责罚太过,”他顿了顿:“曹相,这该如何是好?”
受人挑唆?
曹慈首先想到的是康玄,可那老东西不是已经死了吗。
还未等他想好如何应答,只听皇帝冷不丁换了话题:“周六河虽去了官,但……”话都这里没再说下去了。
这下曹慈听懂了:皇帝对周六河去官并不满意,大约是对这人起了杀心吧。
等等,皇帝为何单单留下他说这件事,曹慈转过弯来了,是让他给周家传话,去逼死周六河!
什么时候周六河死了,就什么时候放雍王出来。
一阵轻微的不安袭来,他稳了稳心神,面上神色不动,装糊涂地说道:“周家这阵子寂然无声,夹着尾巴做人,想来也在思过,陛下,想来是雍王殿下从前提点的缘故……”
曹家和周家是亲家,要是他出手逼周六河去死,天下人不笑话他落井下石吗。
他不能沾这个手。他得甩出去。
又把话题拽到了雍王身上。
皇帝本想让曹慈出手逼死周六河,奈何对方不听话,只好悻悻地摆摆手,生硬地说道:“曹相也忙别的去吧。”
曹慈赶紧告退。
从宫里出来回到家之后,一屁股跌坐在太师椅上,额上骤然汗津津的,干坐半晌才端起茶盏灌下一口茶,这时候管家曹四在外头通报了声:“相爷,周家给咱们送分红银子来了,您要过目一遍吗?”
周家为什么给曹家送分红银子呢,说来话长,这两家在京城有一桩共同操持的生意——放京债。
京债,看名字就知道跟后世的借贷是同款,没错,它是古人放高利贷的一种,但它挑人,是专门放给那些在考中进士之后没有银子支持赴任之前在京的开销银子的新科进士的,说简单一点儿就是还未踏上仕途的准新官,他们先借一笔银子维持生活,然后等他们获取官后,户部会发放一笔银子,他们再拿这笔银子去偿还京债。
借京债大概是从唐朝开始的,《旧唐书》有一句不大起眼的话——“所冀初官到任,不带息债,衣食稍足,可责清廉。1”
说的是新科进士到地方上上任,如果他没有借过京债,没有利息要还,靠朝廷的俸禄就能富足,他多半会清廉,不会想方设法搜刮老百姓。
反过来说,如果一位新官背负着京债上任,到任之后为了还债,首先要想办法鱼肉百姓——捞钱,不会一心做个好官。
因而,京债弊大于利,虽能让寒门士子能体面过活,但更多的是让新官钻进钱眼里,从而没了爱民之心,是以唐之后的历代明君都三令五申禁止放京债,但是却没有那一个皇帝的治下能够拒绝京债,屡禁不止,这是公开的秘密了。
是以本朝一旦新科进士选了官职,户部立即会发放一笔银子,就是为了尽可能杜绝他们借京债。
但总免不了有些新科进士缺钱,等不到户部的银子,只能靠借京债过活,因此从未绝迹,只要不出事,京兆府、户部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大过问。
……
周家是在二十来年前就开始放京债的,后来周淑妃进宫得宠,他们攀附上曹家之后,两家联手一起做,京城士子进京考试,私下里暗暗借京债,周家那些年往外放了很多,若是有用的,便不要利息,要是后来觉得没有用的,还清楚了便不再说其他。
但就在几年前,曹慈忽然命曹家人金盆洗手,退出不干了。
但周家为了笼络住曹家,每年依旧送些分红过来。
曹慈沉声道:“送进来。”
曹四把银子拿了进来:“相爷请看。”
曹慈漫不经心随手拿起银锭托了两下,说道:“你去把周六河放京债的事情捅出去,让户部去查。
曹四:“……”曹家先前不是也参与了吗。
曹慈把账册丢到火盆之中:“从前的也都烧了吧,记住,曹家,跟这件事没有一丁点儿关系。”
曹四愣了片刻说道:“是,相爷。”
翌日,便撒出了口风。
而后,户部果然上当了,员外郎朱尧头一个让人暗中去查,果然,查出许多起这样的事情。
放京债,借京债这个事情其实没多大事,但是,周家通过放京债这儿笼络人,这就是嫌命长了。
朱尧找到证据、证人之后去找沈持:“周家放京债这事儿,咱们管不管?”
沈持是知道有京债这么回事的,但他不知道京城里放京债的是周家,心道周家的胆子比他想象的大多了,皱眉说道:“秦尚书知道吗?”
朱尧:“下官还没有跟他说。”
“还请朱大人跟秦尚书说一声,”沈持说道:“听听他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