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片场的氛围紧张到了极致。
然而付江所担心的事最终却没有发生。
秦煜时冷冷扔下话:“晚上十点,来我房间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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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剧组收工早,谢清越听说附近新开了一家素食餐厅,便邀请了剧组的人一起去吃夜宵。
纪斐言和秦煜时约定好了时间,只能遗憾拒绝。
“真可惜,今晚难得有时间。秦导也真是的,都不让人放松一下的。”谢清越忍不住抱怨。开机以来第一次聚餐,偏偏缺了最重要的导演和男一号,实在叫人觉得扫兴。
“下次吧。”纪斐言笑了笑,不怎么在意这种事。
“下次单独请你和秦导。”谢清越用力拍了拍他的肩,很快跟其他人一起上了车。
纪斐言望着那辆车消失在视线,正准备掉头回酒店,却看见付江也和他一样没有走。
“付导,你不去聚餐吗?”
“我待会儿自己开车过去。”
明明刚才的车没有满员,付江却偏要亲自开车,纪斐言隐约意识到他是在等自己,索性与他开门见山:“付导有话直说吧。”
付江叹了一声:“秦导今天说话是重了点,不过你也别太往心里去。”
“我明白,不会。”
“在旁人看来,他也许是比较严苛,但他对拍戏的态度是非常认真的,不会私下记演员的仇怨,你也不必担心他会刻意刁难你。”
“抱歉,”纪斐言神色凝重,“我知道今天是我……”
“不用说抱歉,”付江打断了他的话,“你做得很好。”
纪斐言不由一怔。
“秦导其实是一个非常理想主义的导演。我看得出来,他很认可你的表演,在我跟他合作的这么多年里,你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新人,对表演有自己的见解,并且愿意为了拍戏去深入角色,秦导最欣赏的就是这样的人。他虽然嘴上不说,但是相信我,他并不反感你。”
纪斐言沉默了一会儿,说:“谢谢付导告诉我这些。”
“好了,我也该走了,”付江鼓励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晚上好好跟秦导沟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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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点,酒店,712号房间。
秦煜时端着咖啡坐在沙发上,刚淋过浴的身体只披了件宽松的浴袍,腰带系得慵懒随意,v字型的领口一路开到胸膛,不经意间露出性感又结实的胸肌。
桌上的平板播放着《电影月刊》六年前的采访,话题是他的成名作《完美面具》,同时也是让他立身于国内影坛的大爆影片。
电影的背景位于一个ai高度自我进化的世界,人类为了逃避被ai侵害,主动选择在大脑中植入ai程序,成为ai统治者低劣的从属物。他们统一生活在一个叫做安全区的星球,接受ai统治者的管制,没有名字,只有编号。
故事的主角叫做代号018,是安全区的半成品,他在意外苏醒之后,改变了ai入侵大脑的速度,因而遭到全星际的追捕,在逃离安全区的过程中误入星际废墟,捡到了被当做垃圾丢弃的机器人roby。
roby无法完成ai的自我进化,就连机械臂的转动都显得异常滑稽。于是代号018将roby清理干净,带出了星际废墟。从此代号018多了一个臂膀,而roby则称呼它为小主人。
由于代号018的大脑仍旧在接受ai的入侵,他的性格每时每刻都在改变着,时而暴躁易怒,时而多愁善感,时而又像个正常人。
roby并不懂小主人的喜怒哀乐,它只会生硬地模仿他的行为。在故事的最后,代号018的大脑被完全入侵,因为不想伤害roby而选择放逐自己去无尽荒海,而孤单的roby凭借着对小主人的模仿,成功伪装成大脑植入ai程序的人类,以代号018的身份回到安全区,就像戴上了小主人的面具,继续存活在这个世界上。
故事的最后,roby混迹在安全区的人类队伍当中,途经无尽荒海时,回忆起他的小主人,期待着未来有一天能够重逢。
电影呈现了主角的大脑被ai入侵后精神世界的变化过程,以诡谲的拍摄手法和刁钻的镜头角度将两个严重割裂的世界拼凑在一起,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对比和诡异的融合。
这是一部在当时的影坛引起了轰动的电影。
主演同样也是刚出道的新人。
采访中,他和那部戏的主演一同站在台上,却相隔了几步的距离,各自回答着记者的采访,他神情凝重,而同台的人表情也并不轻松。
记忆不知不觉被这则采访带回到六年前,美国洛杉矶,《完美面具》的拍摄现场。
向来性情随和的付江第一次对他说了重话。
——“秦煜时,你这样会把人逼疯的——”
——“这只是你的理想主义而已,主角是个疯子,但演员不是!难道为了拍一部电影,你要演员去死吗?!”
——“要不……我们别拍下去了吧……”
那些话至今仍言犹在耳。
这些年他已经尽可能收敛自己的天赋,用最循规蹈矩、业内最认可的方式去拍摄,也放宽了对演员过于严苛的要求。虽然同样取得了不错的成绩,但在《完美面具》的背后,他心里却有着永远无法弥补的缺憾。
他知道付江对他的提醒没错,艺术效果永远不会比演员的性命更重要。
许多人都说,《完美面具》的成功是无法超越的。
但是,无法超越?
所有没有做到极限的东西,都不可能被称之为无法超越。
在纪斐言身上,他看到了最完美的演绎,能够弥补那一版《完美面具》缺憾的影子。
纪斐言,他就是那个疯子。
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
秦煜时看了眼时间,关掉了访谈,起身过去开门。
房门打开的一刹,他看见纪斐言穿着同款的浴袍站在他门口,头发半湿,似刀锋般凌厉的锁骨下,殷红的胎记若隐若现,裸露的皮肤与晶莹的水珠交织出一种伴欲念而生的美感。
第 9 章 第9章
“秦导。”纪斐言礼貌打了声招呼。
“进来吧。”秦煜时的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纪斐言跟着他进门。
秦煜时的房间是单独的豪华套间,内里十分敞亮,柔软的单人床比普通房间的双人床还要宽敞,落地窗倒映出整个城市的夜景,繁华得像一场纸醉金迷的梦。
秦煜时在落地窗前停下,背影在房间的灯光与城市光景的交错下高大而又挺拔。
他握着咖啡杯的把手,缓缓抿了一口,过了很久才把杯子放到旁边的茶几上。
“纪斐言,看来我真的对你所谓的‘敬业’存在误解。”
话里藏匿着极其复杂的情感,却唯独少了白天拍戏时的怒意。
长此以往,“敬业”都是一个在业内被反复提到的词语,是衡量演员好坏与否的标杆之一。
这个定义看似很简单,无非就是演员付出的努力,做出的牺牲,就像纪斐言白天做的事一样。
但秦煜时知道,那根本不是敬业。
敬业只是纪斐言给一个导演的说辞,一个用以掩盖自己也在试镜时欺骗过秦煜时的说辞。
而这一刻,他与他都心知肚明。
这是表演与幻觉的界限,有别于正常的认知,甚至是疯子的精神世界。
秦煜时转过身来,漆黑的眸子注视着他,目光深邃得如同一片不见底的深渊:“你觉得这很值得称赞吗?”
“我只是完成我该做的事。”
“该做?”秦煜时重复了他的话,嗤笑一声,“纪斐言,我很欣赏你的魄力,但太过敬业未必就是对的。”
“至少今天的事,我不觉得我有错。”
熟悉的话语,竟让秦煜时产生了一瞬间的恍惚。
多么似曾相识的一幕。
他的记忆似乎倒放回几年前刚刚拍摄《完美面具》的时候。
——“你有没有想过,太过敬业未必就是对的?”
——“但我不觉得有错。”
当时的秦煜时也是这样回答付江的,但从那之后,他还是收敛了自己最引以为傲的拍摄方式。
这些年他铭记着那一道横于他心里的准则,再也没有发生过像拍摄《完美面具》那样的意外,而现在,却是一个不要命的演员在他面前说出了那句曾被他自己否定的话。
“这很危险。”秦煜时平静地提醒道。
“我控制不了,”纪斐言顿了一下,“因为他会那么做。”
“纪斐言,你以为我会对你的疯狂行为负责吗?”秦煜时微微蹙眉,连他自己都有些动容,他一向不喜欢叛逆心重的演员,今天却一再容忍了纪斐言。
纪斐言回答他的话,或许也曾经是他的答案,然而这些年来,却始终是独属于某个角落秘密,没有人能窥探,也没有人能够解锁。
他是导演,他必须对所有人负责。
房间内的气氛紧绷到了极点,仿佛预示着一场无声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