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首辅养成记 第162节
内阁的文书对贺文嘉来说都是驾轻就熟的,他在翰林院时就没少处理,姚炳指他为领头的,其他几人的文书都要叫他过目了才算,出事了姚炳只找他。
贺文嘉虽然想躲懒,姚大人这么说,他也只能答应了。
贺文嘉几人去内阁帮忙,说起来是个好差事,也是姚大人看重他们,其他没被点到的人都眼红呢。
这一忙碌三五天,风雪天也过去了,京城的街边堆积成山的积雪来不及清理,宽敞的街道狭窄了一半,每日要去衙门办差的大人们出行依然辛苦。
天气稍微转暖,病了几日的老大人们也渐渐好了,贺文嘉在衙门里撞见了,笑着跟诸位老大人们问好。
位置上稍高的老大人们,比如内阁中的几位,他们复工了,就该去给皇上请个安。
陈方进慢吞吞地从大门外进来的时候,皇帝不让他行礼,立刻叫人太监给他抬张椅子过来。
“谢皇上赐座。”
陈方进慢慢坐下,又拿帕子擦了擦额角的虚汗,弓着身子笑道:“臣这一二年里,身子越发不行了,差事也办得不好,愧对皇上对老臣的看重了。”
“哎,说这些做什么,爱卿的本事朕心里有数。”
“年轻时候不爱惜身子,老了就要受罪。想起来二十五六年前,皇上才起兵不久,拉拢了许多兵马,粮食不够吃,臣带着阖族老小去江南替皇上采购军需,抢买粮食时好几次跟其他几方人马打起来。”
“那时候年轻啊,被砍一刀不过是巴掌长的伤口,养几天就好了。如今到老,身上的旧伤发作,这儿酸那儿疼的,整宿整宿睡不着觉,药石不灵,这时候才知道后悔。”
“二十多年前过去了,我们也老了。”陈方进的话叫皇帝动容。
陈方进笑道:“是臣老了,皇上还龙精虎猛着呢。”
皇帝笑骂:“朕比你小几岁而已,你老了难道朕还年轻?”
陈方进微微低头,笑道:“不能都以年纪论,皇上健壮,臣身子已衰败。没那个心力当差。”
陈方进深吸一口气,好似下定决心似的:“臣,就不占位置了,给年轻人让座儿吧。”
陈方进从袖子里掏出一本折子,捧着,双膝跪下:“请皇上容许老臣致仕,荣归故里。”
皇帝嘴角的笑容渐淡:“爱卿要致仕?朕舍不得。”
“臣如今已垂垂老矣,于国无用,于家还稍有点用处,能帮着照看照看孙子。活了一辈子,到老也能享几日天伦之乐,臣心里甚是安慰。请皇上开恩!”
皇上侧眼看了高九一眼,高九忙出来扶着陈方进起身:“哎哟喂,陈老大人哟,皇上心里放不下您,您若是走了那怎么得了。再说,老了怕什么,世上人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衙门里的年轻人都还指望您指点几句呢。”
陈方进配合起身,又坐下,笑道:“高公公说笑了,如今朝廷能人辈出,不差我一个。”
皇帝道:“高九说得对,年轻人再聪明,不如你们有成算,朝廷还需要你。致仕之事,以后别提了。”
陈方进双手置于膝上,背脊微微弯曲,叹道:“皇上,一代更比一代强啊,如今户部里贺文嘉贺大人做事最是踏实细心,吏部有王苍,刑部有左士诚,兵部、工部及其他各院里年轻一辈出头的也是越来越多,皇上该多任用他们才是。”
“臣这一辈子,最不后悔的一件事就是跟着皇上起兵平定天下,到了臣这个岁数,只盼望皇上好,盼望大晋朝繁荣昌盛。”
“除此之外,再,别无所求。”
陈方进一番话,句句都是肺腑之言,皇帝却一个字不信。
陈方进走后,留下的致仕书,皇帝略看了几眼丢开,问姚炳:“他真是想退了?”
刚才皇帝跟陈方进说话时,姚炳就在后殿喝茶,这会儿姚炳走出来,也看了陈方进的上书,看完后才道:“面上看,应该是想退了。”
陈方进也确实生病了,不过不算大病,去过陈家的太医禀报过,他这病只要好生养一养,再活十多年不成问题。
陈方进今日用哀兵战术,皇帝姚炳都是不信的。
这些年皇帝对陈家盯得紧,姚炳自然也是如此。打从上月起,还没进冬至,京城里陈家人就动起来,收拾行装,说是今年要回老家襄樊过年,高调得很。
皇帝略一想:“这是想金蝉脱壳?”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金蝉脱壳他又能去哪儿?”
据姚炳所知,这些年陈家人老实的人,自从十年前土地上交朝廷后,这些年南来北往的做生意,交税也老实,任谁都挑不出错来。
“那是为了给王苍让位置?”
君臣二人对视一眼,都知道这不可能。
陈方进那个老东西心思深得很,对陈家族侄都没这般伤心,何况王苍只是他一个侄女婿。
这些年在陈家的支持下,王苍面上风光,皇帝和姚炳心里还是有数的,陈方进手里的人脉并没有多少交到王苍手里。
皇帝细细一想,突然笑道:“姚炳,贺家那对夫妻,这一二年里可有什么值得说道的?”
贺家夫妻么,贺家梅家一大家子都在京城,平日里来往的都是那几家人,平淡无奇的很。
这对夫妻,要说唯一值得说道的,大概就是跟贺家有牵扯的人家,家中子弟都出息。
叫姚炳说,贺文嘉和梅羡渔这对夫妻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夫妻俩看似年轻,做事却很稳,一步一步走来十分踏实,不骄不躁,如今也走到这个位置了。
他们的亲友也似他们夫妻,不管读书的、经商的还是做官的,不管职位高低,一个个都极为稳妥,叫人挑不出毛病来。
“先生教得好。”
“他们自己也是聪明人。”
“也赶上了好时候。”
姚炳越说心里越羡慕,他的儿孙里,无论男女,能出一两个这样的孩子就好了。
皇帝自觉猜到了陈方进的小心思,陈方进这个老东西,想把贺文嘉那小子拉出来,那小子躲还来不及,那可是个小滑头。
陈方进上折子致仕,君臣二人都没放在心里,略说了两句,也就放下了。
他们如今最关注的是边境。
都知道今年干旱叫草原部落不好过,加上今年又是个寒冬,朝廷是预备着鞑靼要南下劫掠的,边境上军队和粮草都备足了。
这些年里因为梅羡渔之功,有了更加翔实的地图,武将们早已经把边境研究得十分透彻了,推演了无数回,只要鞑靼敢南下,他们就敢叫他们有来无回。
北方边境一片肃杀,京城里因为慢慢临近过年,街上越来越热闹了。平民百姓家中热闹,朝廷也热闹。
一般人家因为年节上富足的吃喝欣喜,朝中因陈方进一道接一道的致仕奏疏议论纷纷。
有人暗中问到王苍跟前,说陈老大人致仕,是不是为了给他让路?
王苍淡淡一笑,只说这是无稽之谈。
贺文嘉也被人问了,他当着众人的面说:“朝廷用人以才,讲究的能者居之。这位大人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说这吏部尚书的位置是陈家的吗?他走了还要找个传人继承吏部尚书的位子?这位大人问这话到底是什么居心?”
贺文嘉当场把话顶回去,那位本想来贺文嘉跟前卖个好的人,没卖成,讪笑两句,灰溜溜走了。
贺文嘉正色直言,却没讨得好处,还引来许多闲话。
你贺文嘉如今还没当上户部侍郎呢,说话倒是越发大声了,连跟他平级的同僚都要硬呛两声。大官儿还没当上,官威倒是越来越足了。
不过也不奇怪,皇上器重他,首辅大人重用他,朝廷中的实权位置,有一个算一个,贺文嘉的同年同窗、师友亲朋,至少占了一小半。
文官和武将,他哪里说不上话?
还有他的夫人,看看她收的女弟子是什么门第的?
自从梅羡渔去国子监教书后,人脉又拓宽了多少?
贺文嘉不偏世家,不偏寒门,但是真要论起来,他独成一派,把世家都压下去了。
渐渐地,文嘉党的名声就传出来了。
小年一过,朝廷封印,各家摆年酒,到处串门儿,文嘉党的声名越传越广,关于贺文嘉的风言风语越发多了。
休假才几日,贺文嘉和渔娘从许多人嘴里听到文嘉党三个字,贺文嘉冷冷一笑。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他和文嘉一个人就比世家还厉害了?
陈方进那个老匹夫自己想走就罢了,为何拿他当挡刀?
渔娘却觉得不尽然:“发酵的这么快,传得这么广,不全是陈家的功劳,我看其中还有人浑水摸鱼。”
两三年前皇后就盯上了他们夫妻,他们装傻混过去了,皇帝却嫌皇子们手伸得太长了,后头借渔娘去国子监当官为幌子出手,抄家的流放的,那时京城里多少人家家破人亡。
这两三年里,他们家越来越好了,他们家的亲友们也越来越好了,见皇上没再提,皇子们或许又蠢蠢欲动了。
夫妻俩关上门来商议,商议后觉得皇上对他们夫妻目前应该没有杀心,也就暂且放下了。
闹吧闹吧,国事当头还这般不顾里外,皇上拿着刀在背后盯着呢,一砍一大片。
第120章 贺文嘉王苍反目
范家跟贺家如今也是一体的,贺文嘉每年都去范家拜年,今年自然也去。
与往年不同,夫妻俩大年初二这日去范家,范江阔给了毛毛一个大红包后,专门把他们夫妻两人叫到书房说话。
范江阔的意思只有一个,那就是叫他们夫妻沉住气,在外少说话。
贺文嘉和渔娘都笑了,他们难道还不够沉得住气?
范江阔指着他们夫妻俩训道:“像前些日子,余庆跟人老头子争什么争?陈家的事关你什么事?人家就怕拿不到你的把柄,你还专门给人送去,蠢不蠢?”
贺文嘉也不辩解,就听着罢了。
范江阔又说渔娘:“春山你也是,别看国子监是读书的地方,里头明争暗斗多着呢,你一个女子本来就不易,更该谨慎些。”
“是,您说得对。”
范江阔轻哼一声:“范江桥不在,老夫也是长辈,该尽些教导之责。不过老夫毕竟不是你们的先生,话,老夫说了,听不听,在你们自己。”
贺文嘉笑道:“您老的话我们怎么敢不听?您放心,我们心里都有数。”
贺文嘉和渔娘一句都不顶嘴,范江阔反而觉得不自在,他问:“孙浔不在家?怎么不来范家喝茶?”
渔娘笑着回话道:“不在,先生和我爹娘没回京,今年我们家都在温泉庄子上过年。”
“哼,他倒是个心大的。”
也不能说心大吧,孙浔,范江桥,这两个当先生多年,都知道自己徒弟的秉性脾气,他们不是不关心,他们只是对弟子很放心。
贺文嘉夫妻还是把范江桥的话听进去了,大年初二去范家拜年,大年初三去林家拜年后,夫妻俩就闭门不出。家中也不待客,整日在家陪儿子玩儿。
等到元宵节过了,大年十六,渔娘的四个弟子相约上门来。
侯慎和侯原在外奔波了一年,年前赶回京过年,后日正月十八两人又要出京办差,所以提前来先生家告辞。
惜娘和小师妹陆晴空没什么事,都随两位师兄过来给先生请个安。
渔娘叫人把毛毛带出去玩儿,问侯慎和侯原两人今年要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