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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宿舍楼下有人在拥抱,有人在接吻,有人靠着电动车依依惜别,邓念忱不一样,他打开免提,冲着电话喊了一声:“读不明白拉倒,我请你吃。”
  忘我的情侣可不管他有什么意见,照常进行着一天之中的短暂告别时刻。
  嘴上喊得大声,倒是没有挂断电话,听着邓念森在电话那头说:“行啊,那我可笑纳大礼了,感谢。”
  “千万别客气,吃完再给您送,邓博士。”
  这次邓念森是真受不了了,说了句滚,你可真会恶心人,快速挂掉电话。
  原本只是邓念忱一个人有点不爽,这下好了,邓念森没能完全占到上风,他也不算彻头彻尾的输掉这场战役。
  听了一整场,好像是舒曼更温和,莫扎特很激昂,也可能是他记反了,或者是他根本就分不清什么才是昂扬什么是舒缓。毕竟有些人话里藏刀,有些人刀子嘴豆腐心,音乐可能同样是这样表里不一,用高级点的话说这叫欲扬先抑,用高昂的音乐表达不安的内心,反正颠来倒去的这些话,即使不懂也能表示认同。邓念忱分不清那些,只是琴键的声音越大,邓念忱越想睡觉,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的坏毛病。
  高中的时候,邓念忱观察郗寂的状态,看他情绪不太平稳,以为是压力所致,买了两张乐团的票,说带郗寂好好放松,听听高雅的音乐,听大提琴和钢琴合奏,听低中高音的和谐与变换。高山流水觅知己,夜会周公比谁勤。
  邓念忱几乎睡了整场音乐会,最开始的十分钟他已经全靠意志力——掐自己的手心——强撑着。后面就不受控制了,好像他不在音乐厅,在一个冬日的午后,他吃得很饱,正躺在灿烂的阳光底下,郗寂在他耳边小声说:“睡一会儿吧,没关系的。”
  然后他就睡了个昏天黑地,直到台上的灯光不再是特殊的一份,直到全场的灯光亮起。其实他并不确定灯光是什么时候亮起的,或许是前一秒钟,或许是前一分钟,或许已经很久很久,久到郗寂在邓念忱揉眼睛的时候悄悄转了下肩膀。
  邓念忱的头重新回到郗寂的肩膀上,郗寂往下垂肩膀,让邓念忱的脖子更加舒服。
  “怎么样,是不是心潮澎湃,能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是不是能量无穷,他们说,这是交响乐的魅力。”
  邓念忱刚睡醒的气息会拐弯,旋转着扑到郗寂脖子上,有点热。
  郗寂侧了下脸,他的嘴唇便碰到邓念忱的头发,笑着问:“对你来说这应该不算交响乐,你很平静啊。”
  这是多么委婉的说法,邓念忱倒是更加放松地靠在郗寂身上,像只猫一样抻了抻腿,反问郗寂,“那你呢?你现在平静吗?我听别人说,听交响乐之前兴奋,听交响乐的时候激昂,听完整场之后会平静的接受生活中的一切。你现在在哪个状态?”
  “我现在也很平静,我一直都很平静,你为什么会认为我不平静呢?”
  他们座位中间的扶手从没在它应有的位置,邓念忱把腿放在隔壁的位子上,顺势躺在郗寂的腿上,直视对方眼睛,透过重重叠叠的结构,穿过虹膜、巩膜、晶状体,看到房水,反射的是他心脏的声音。
  轻一下、重一下,血液回流的声音穿过瓣膜,邓念忱断定郗寂并不平静。那不是一汪死水,它在起着波澜,即使不知道是哪块石子,或是一阵风吹过,不知道真正的原因,但他看见了结果。
  邓念忱笑着伸手捏了捏郗寂的鼻尖,“小心点,撒谎会变成狐狸。别骗我,我知道你在撒谎,不平静就不平静呗,我们一起想办法变平静。”
  郗寂始终没说话,没有试图解释、打断邓念忱,他只是听着,一张一合引人注意,邓念忱的瞳色偏浅,掺了点儿棕,像块琥珀,不是郗寂常理中喜欢的纯粹,但邓念忱从不是常理。
  “你别难过。”
  “放心,我会试图变平静,我能做到这一点,这不太难,我一直都做得不错。”
  而后郗寂拍拍邓念忱的肩膀,让他起身,率先起身朝出口走,邓念忱很快赶上,“怎么不等我。”
  “因为我不想最后一个退场,阿姨要开始打扫卫生。”
  他们那天少上了个晚自习,郗寂回学校之后又回了家,邓念忱没有发现这件事情,他陪他当时的暧昧对象看了一会儿不知道从哪里飘过来的孔明灯。
  后来,很后的将来,邓念忱总算弄明白郗寂不开心的原因,他很想穿越回到过去悄悄告诉自己,“你知道他为什么不平静吗?因为你在谈恋爱,因为你快谈恋爱了,因为他有占有欲,因为他吃醋,但是他不说哎,所以你可以早点发现吗?不然,很痛苦的,真的真的很痛苦。”
  又是散场灯光亮起,这次邓念忱确信亮光刚刚来临,因为他的脖子很痛,因为台上的人还在谢场,那架施坦威钢琴还摆在中央。
  掌声不算是雷动,剧场的空位置不少,邓念忱将双手高过头顶,认真鼓掌,表示歉疚,表达赞美。那是灯光的反射,一定是,邓念忱不承认水汽真的存在,不承认鼻酸是因为这根本不是交响乐。
  天上有明亮的光,地上影影绰绰,剧场距离宿舍不算远,他一个人尽量远离路灯。铃声响起,是个陌生号码,犹豫中迅速按下接听键,然后听到对面的人问他的孩子需不需要学钢琴,邓念忱一句话都没说,甚至不发出声响,对面的人滔滔不绝,大谈学会钢琴的重要性,钢琴课的价值不只是学会一门乐器,是修身养性的最好方式。邓念忱耐心听对方讲完,直到对面错愕,问您在听吗?
  “不好意思,我没有孩子,不需要钢琴课。”
  对面的人破天荒的道歉,耽误您时间,祝您晚上有个好梦。
  “谢谢。”
  将手机调为静音,屏幕上刚刚显示变动便又换回响铃模式。他很想嘲笑自己,像是个丢了妆容的小丑,咧着嘴任人戏弄,有了奇怪的后遗症,停不住关切的心脏。他想自己也算可怜,因为某些时刻,他想要接听电话,他想要打出电话,发现没有号码。他想要说:郗寂,我想吵架,吵完架我们和好。我们不要冷战了,很久很久了,我不生气了,你也不要一声不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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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上的云朵不说话,地上的邓念忱很想他。
  第5章
  “在我看来,爱过更让人刻骨铭心。爱和眨眼一样,你不会意识到你在眨眼直到你开始好奇你眨眼的频率,然后你知道眨眼是不能控制的,你越不想知道他的存在,越能感受到睫毛触碰眼睑。每当你意识不到自己在眨眼以为自己戒掉了眨眼,相信自己能忘记他的时候,眼前黑了一下又一下,哦,你想起来,原来你还是会眨眼,你还是继续爱他。你甚至不是巴普洛夫的狗,你只是被木槌敲击的膝盖,你爱他是种本能的反应,是最简单的与生俱有的反应。”
  邓念忱发言结束,他们阵营的同学开始大声欢呼,仿佛提前庆祝胜利。
  邓念忱放空了一瞬,一根睫毛掉到眼睛里,看,他没办法控制眨眼的频率,更没办法控制爱或不爱。
  坐在这里是因为收到传单,他们整个寝室一起在食堂吃饭,出门之后,那个发传单的学妹只是递了一张传单给邓念忱。他不能拒绝,只好把传单折了两折,拿在手里。
  白奇调侃着说:“怎么发传单也有歧视啊,这一路人只给你发。”
  邓念忱把传单递给他,“送给你。”
  白奇只是为了逗乐,把传单递给尤省身。
  张渤洋说:“奇奇,你还能不知道原理,打印一张传单挺贵的,宣传部设计,财务部做预算,是多少人的心血呀。不会是见人就给的,肯定是有选择性啊,我们这叫没被选上。”
  尤省身看完传单,把它归还给邓念忱,“你还是看看,挺适合的。”
  白奇问什么挺适合的,尤省身说:“恋爱关系观察与咨询社联合辩论社展开爱过、恨过和错过哪个更让人刻骨铭心的辩论,邓念忱长了一张经常伤害别人的脸。”
  传单没在邓念忱手里握住,很快转移到白奇手里,“非常规辩论赛,痛彻心扉的感悟,低眉顺眼或神采激扬。参加即有二课分,获胜者更有精美礼品,请关注那些年,爱/恨/错过的我们系列活动,第一篇章:辩爱恨错。”
  转了一圈的传单再次回到邓念忱手里,张渤洋发表重要讲话:“既然被选中,别辜负学妹一片心意,你去参加呗,再说,你不是缺少二课分。上回看个音乐会,像是去了趟庐山瀑布,什么都没看到,活生生被浇了一头水,是个落汤鸡。长痛不如短痛,你干脆一次解决二课分,省得次次受折磨。”
  邓念忱不准备去,他没什么想说的,更不喜欢辩论,面红耳赤的争个是非。他不需要在那里咨询,他不要顾影自怜。
  不就是看演出吗?他一场一场地看过去就是了,后来发现不行,他们一起做过的事情太多。演唱会上郗寂大喊耳朵要被震聋,他便用手捂住郗寂的耳朵,说:“要感受的是这种气氛,不然怎么叫演唱会。”相声演出郗寂说他自己是邓念忱生活的捧哏,邓念忱反驳:“才不是,你是你自己生活的剧本,可不是我的捧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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