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阶上春漪 第176节

  零零散散的诡异之处,在这一刻忽然被容玠的话串了起来。
  “原来如此……”
  苏妙漪动了动唇,声音清醒而冷冽,“我自小就明白一个道理,若想知道一件事背后的推手,只要看谁受益最多。受益者,就是凶手。”
  顿了顿,她抬眼看向容玠,咬着牙一字一句地,“没有什么趁火打劫,而是纵火打劫。那首童谣,根本就是皇帝的手笔。”
  “……”
  容玠没有说话。
  这便是默认了。
  苏妙漪怒极反笑,眸子里燃起了火,原本听到那句“千金散尽还复来”时她还只是觉得荒唐和不甘,可现在却是更觉得寒心。
  “他的手段怎能如此阴毒?三年前,裘恕还替他拉下了齐之远,那时你还告诉我,裘恕是皇帝的人。怎么,对自己人需要用得着这么龌龊的手段么?
  他若真想用裘家的钱去打仗,难道就不能好好商议,就没有别的法子?是生怕裘家不愿意倾尽家产,所以就一点退路也不留……如此霸道,如此贪婪,这不就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说到最后一句,容玠的脸色已经变了。他蓦地挥袖,手掌覆在了苏妙漪唇上,阻止了她的口不择言,“这种话你也敢说?”
  “……”
  苏妙漪也回瞪向他,压抑了两日的情绪在这一刻喷薄而出,她微微侧开脸,恶狠狠地一口咬在了容玠的虎口上。
  容玠眉心只是轻微拢了一下,直到苏妙漪松开牙关,才慢慢收回手,虎口上已经印着一道略微沁着血迹的齿痕。
  “端王也知情,你和端王是一伙的……”
  话音一顿,苏妙漪忽地想起什么,眼里浮起些怀疑和试探,“是不是你……”
  容玠顿住,“什么?”
  “他们放出童谣的事,你事先知道吗?”
  苏妙漪没有多想,将自己的疑心脱口而出。
  容玠眼底先是掠过一丝讶异,紧接着便有沉怒在翻涌,起伏间还透着些复杂的情绪——似是酸楚,似是恼恨,似是受伤。
  “你怀疑我?你是怀疑我将裘恕的秘密告诉了皇帝,还是怀疑我撺掇了这件事,又或是两罪并罚,这一切都是我的坏主意?”
  苏妙漪心口一紧。
  她好像……说错话了……
  恰巧这时,马车停了下来。
  “罢了,当我什么都没说……”
  苏妙漪不知该如何补救,于是只含糊着说了一句,起身就要下车。
  手腕忽地一紧。
  一股力道骤然将她扯了回去,她的后背跌倒在铺着黑色毛毡的座榻上,就在后脑勺要碰上车壁时,却被一只手掌托住……
  眼前一片天旋地转,待苏妙漪再定神时,就见容玠俯身压了下来,将她卡在车厢角落的空隙里,眸光发涩地盯着她,“知道这秘密的人,不止我一个……”
  “他们都是自己人,不会说出去……”
  苏妙漪恼羞成怒,挣扎着想要推开容玠。
  可容玠却单手扣住了她的一双手腕,另一只托在她脑后的手掌也加重了几分力道,修长的五指探入她的发间,与发丝绞缠,密不可分。
  “他们都是你的自己人,而我却是心肠最黑、手段最狠的那个外人……是吗?”
  “嘶。”
  发根传来牵扯的疼痛,苏妙漪挣扎的动作只能停下,被迫对上容玠的眼睛。
  容玠的眼眸越来越沉,越来越暗,最后漆黑得如同一个巨大的旋涡,仿佛天地星辰都能寥落其中。
  扣在苏妙漪后脑勺的手指就往下拂去,缓缓摩挲着她脖颈,好似带着刺的藤蔓一样缠绕上来。
  容玠喃喃着吐出一句,声音低不可闻,“难怪那年在大相国寺,我翻遍了你亲手挂上去的福牌,怎么都寻不到我这个外人的名字……”
  苏妙漪不自觉绷直了脖颈,脑子里空白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容玠是在说三年前她为了骗虞汀兰,在大相国寺挂的一堆福牌。
  “那、是、做、戏……”
  她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
  “即便是做戏……也唯独没有我。甚至连死去的郑五儿都有一枚,却唯独没有我……”
  容玠低下头,面容尽数隐进了暗处,神情难辨。
  下一刻,苏妙漪颈间忽地一疼。
  “啊……”
  她瞳孔骤然缩紧,吃痛地闷哼一声。
  容玠竟是埋头在她颈侧,也狠狠咬住了她,如同蛰伏许久的野兽终于忍无可忍,亮出獠牙,想要一举咬断羊羔的喉咙,啖其肉饮其血……
  可容玠到底不是野兽,在刺破肌肤,唇齿间洇开一丝腥气时,他的“獠牙”还是无声地收了回去,最后只在那留下齿印的痕迹上轻轻吻了吻。
  苏妙漪脸颊气得通红,一把将人推开,捂着方才被咬的位置,没什么底气地质问,“容玠你属狗的吗?”
  容玠顺势退开,坐回了马车另一侧的座榻上,眼帘半搭着看她,“彼此彼此。”
  他抬起手,将手掌上带着血迹的齿印展露在苏妙漪眼前,一语双关,“不过我没你狠心。”
  “……”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圣上的筹谋,我和端王一概不知,我们也是事后才猜出了端倪。”
  苏妙漪一时无言,狼狈地捂着脖颈,匆匆下车。
  马车外,驾车的遮云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十步开外的银杏树下,背对着车厢,面朝着院墙,眼观鼻鼻观心,像是什么都没听到。
  只是这姿势实在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苏妙漪脸上烧得更热,从他身后经过时,忍不住朝树上踢了一脚,丢下四个字,“奴才随主!”
  树枝上的落叶霎时落下,哗啦啦砸了遮云一头一脸。
  遮云:“……”
  遮云委屈地扭过头,对着苏妙漪落荒而逃的背影嚷道,“苏娘子,我什么都没做啊……”
  回应他的只有砰地一声关上的大门。
  巷内寂静了片刻,遮云还杵在原地挠头,不远处的马车里便传来容玠没什么温度的嗓音,“随我是件坏事?”
  遮云蓦地睁大了眼,连忙跑回去,“公子……”
  “回府!”
  ***
  这一晚与容玠不欢而散后,苏妙漪又在修业坊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窝了两日。中途只有穆兰来过一次,可她也只能劝慰苏妙漪,对裘府如今水深火热的境遇也是束手无策。
  “听说裘家所有的铺子都歇业了,裘恕和你娘那日亲自去衙门报了官,料理了一些后续事宜,就没再出过裘府。裘府的护院这几日戒备森严,虽能防住一些纵火行凶的,但像在院墙外泼粪水的,砸菜叶的,用鸡血写字的,却是防不胜防了……”
  顿了顿,穆兰又补充道,“不过裘恕和你娘现阶段是安全的,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
  苏妙漪抱着怀里的钱匣,扒拉着里头的铜板,“小道消息,江湖上又在悬赏闫如芥的项上人头了。”
  穆兰倒吸了一口气。
  “你不是说王炎给你想了办法么?办法呢?”
  江淼问道。
  “……”
  苏妙漪闷不吭声。她还没想好,要如何对裘恕开口。
  穆兰在一旁看得有些着急,拍开了苏妙漪手里的铜板,“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数钱?”
  听着铜币落下去的悦耳声响,苏妙漪叹了口气,抬眼看向穆兰,“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在娄县的时候,隔着一条街有家车马行?”
  穆兰一愣,“记得,怎么了?”
  “那家车马行是叫价最高的,但却是娄县生意最好的。因为离他不远的地方有条路,路上有个坑,迟迟没有修好。不少外地来的车马总是会栽在那儿,每当这个时候,这条街上唯一的车马行就成了救世主,甚至还会有人多付他们双倍的报酬……”
  江淼不解,“听着不是挺正常的?只能说这车马行选的地方好,多半是看过风水。”
  “呵。”
  穆兰冷笑一声,“才不是。那地上的坑就是车马行自己挖的,还定期给官府送银钱,让他们修路修慢些,这样才能招揽更多生意!黑心肝的东西!”
  “这不就跟山匪一样了?想从他那过,还得交买路钱。”
  江淼大开眼界。
  苏妙漪扯扯唇角,“打家劫舍还举着帮你、救你的旗号呢。若是我,宁愿舍弃马车,也绝不向他们妥协……”
  江淼似有所悟,欲言又止,“可是,路总要继续走下去的,总不能人就卡在这儿,止步不前了吧?”
  穆兰听不明白江淼和苏妙漪在说什么,口吻寻常地,“那怎么可能?人还会被一辆坏掉的车逼死么,娄县又不止这一条路,又不止这一家车马行,不过是费些时间费些精力,树挪死人挪活,要么抬着车去别处修,要么直接换个车!还有一招更狠的,若我的车一直坏在路上,把路都拦了,自然会有人来帮我……熬着就是了。”
  一番话说完,屋子里静得可怕。
  穆兰看看苏妙漪,又看看江淼,汗毛竖起,“你们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只是觉得你说得对。”
  穆兰眼前一亮,“所以,你想到办法了?”
  苏妙漪深吸一口气,在她们期盼的眼神里直摇头。
  三人正说着话,一仆役忽然领着祝襄忽然从外头匆匆进来。
  祝襄没有要紧的事绝不会上门……
  苏妙漪心里一咯噔,起身迎了上去,“祝叔,出什么事了?”
  “东家,近日汴京城不太平,人心惶惶。官府召集诸位行首在骑鹤馆议事。”
  祝襄神色郑重地回答。
  苏妙漪一愣,“什么时候?”
  晌午后,苏妙漪和祝襄赶到骑鹤馆时,议事厅内已经聚集了各个行当的行首。骑鹤馆的十一位分列成两排,坐在长桌边,其他各行的行首却只能在议事厅内站着,围了一圈。
  一见她来了,原本还在窃窃私语的众人顿时噤声,望过来的眼神有的带着怜悯,有的在幸灾乐祸,还有的带着敌意……
  苏妙漪往人群中扫了一眼,突然注意到一张熟悉而可憎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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