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阶上春漪 第165节

  苏妙漪走开了,那翊官站在原地,眉宇间的疲惫一扫而空。
  行头走过来问他,“那今日就我演了?”
  翊官竖起眉头,将水袖往他脸上一甩,“我亲自演!”
  苏妙漪在后台坐了半个时辰,直到外头夜色彻底暗了,离那位文大人要开宴的时辰也过了,她才撑了撑腰,施施然站起身,走了出去。
  祝襄就守在外头,一见苏妙漪出来,便朝她摇了摇头。
  苏妙漪会意,走向那坐在第一排的文大人,挂起笑容,同他施礼打招呼,“文大人,都这个时辰了,您还不打算用饭么?这些瓜果点心的,怎么能顶饱。没眼力见的,还不把这些撤下去,给大人上主菜?”
  文大人脸色阴沉,看向苏妙漪,“容相当真不会过来了?”
  苏妙漪眉眼弯弯,笑得更开了,“大人折煞我了,容相的心思,可不是我这种小女子能猜透的。”
  “你可是他的义妹!还是他的救命恩人!我都打听过了……”
  苏妙漪笑而不语。
  文大人不甘心地打量了她几眼,到底还是泄了口气,将手边的果盘一推,“什么救命恩情,结义之情,都是狗屁。”
  苏妙漪识眼色地开口道,“文大人,今日这戏,您还看不看了?若是累了不想看了,我便立刻叫人将钱都退给您。”
  文大人眼眸一亮,面上却露出些迟疑的神色。
  二人正僵持着,秦管事忽地从外头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东家,东家……”
  他喘了几口气,有些激动又有些慌乱地指了指戏楼外,“容,容相到了。”
  苏妙漪一怔,不可置信地转头。
  参商楼外,人如潮涌、车水马龙。
  一辆并不华贵的青顶轿子停在参商楼外,佩着刀的护卫将轿子围得严严实实,隔绝了人群和车马,却没有隔绝杂乱而小心的议论声。
  “轿子里是谁啊?”
  “刚刚听护卫去通报,说是容相。今日刚回汴京的容玠!”
  “他怎么到这儿来了?来看戏?”
  “听说参商楼的老板苏妙漪,是容相的义妹……”
  轿中人纹丝不动,也不知在等什么。
  苏妙漪从参商楼里匆匆走出来时,见着的就是这样一副大张旗鼓的阵仗。
  亲眼见到这一幕,她眼里的错愕更甚,一时竟僵在原地,没有立刻上前。而原本落在她身后的文大人直接冲了出去,迎到轿前,“容相您来了!来得正巧,这席面我都让人布置好了……”
  轿帘仍是未动。
  片刻后,才传出一道清冷低沉的嗓音——
  “文大人,我今日并非来应你的约。”
  文大人一愣,不明所以地怔在原地。
  “我家大人的意思是……”
  遮云出现在轿边,面无表情地提高了音量,“他今日是来参商楼看戏的,可听说文大人包了场,所以想来问问文大人,能否将这场子让出来。我家大人愿意出双倍的高价。”
  “……”
  姓文的碰了一鼻子灰,到底还是拿着遮云硬塞给他的银票,灰溜溜地离开了。
  苏妙漪杵在参商楼外,怔怔地看着这一幕。
  祝襄在她身后喜形于色,可见她迟迟不动,又急着碰了几下她的衣袖,唤道,“东家……”
  苏妙漪恍然回神,迈步走向那青顶软轿,心里想着要行礼,嘴里酝酿着向容相问安的话,可走到跟前却哑火了。
  还没等她憋出一个字,轿帘已经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从内掀开。
  下一刻,那人已经低身从轿子里走了出来,缓缓直起身。
  虽被人一口一个容相,可来人今日并未穿官服,只穿了一身宽袍大袖的青色常服,腰间简单地缀了一枚白玉,头上的发冠也不过是寻常形制,乍一眼望去,他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变,还是三年前的容玠。
  可苏妙漪清楚地知道,不一样,什么都不一样。
  参商楼外的灯笼五彩斑斓,映照在那张平静而沉稳的脸上。
  三年前看向这张脸时,苏妙漪总会被那挑不出毛病的五官所吸引。可此时此刻,分明还是同样俊美的容貌,在第一眼望去时,却已经变得黯淡、变得模糊。而占据人心神的,变成了那身沉稳威重、冷峻克制的气度……
  苏妙漪晃了晃神,片刻后才低垂了眼,移开视线,膝盖微屈,一声“民女”刚要脱口而出,眼前忽地一暗,手臂却是被托住。
  她愣了愣,视线移向自己的臂弯,看见了方才掀开轿帘的那只手。
  “三年未见,怎么同兄长如此客气?”
  微沉的嗓音自头顶传来,含着几分笑意。
  第92章
  苏妙漪缓缓抬眼, 对上那双沉静平展的眉目,却见矜严散去、只余温柔。
  周遭的人群静了一瞬后,嘈杂声忽然大了起来, 落在苏妙漪耳里嗡嗡的,什么都听不清。
  众目睽睽之下, 容玠拉着苏妙漪进了参商楼。
  直到在第一排最中间的主位坐下时,苏妙漪都还没回过神。容玠却是坐在她身侧, 自如地吩咐祝襄准备吃食,并叫台上的戏开演。
  祝襄一一应下,然后就被遮云劝退到了戏楼最外间。
  偌大的园子里顿时只剩下苏妙漪和容玠, 还有台上的伶人。
  “……你怎么来了?”
  一声锣响后, 苏妙漪终于清醒。
  “若不来, 岂不是叫苏行首跌了面子。”
  “可你不是说……”
  苏妙漪转头, 蹙着眉看向容玠,“不能与我走得太近,最好撇清关系, 否则会将楼家的火引来知微堂。”
  昨夜众人在一起过节时, 她没能解释。
  容玠离开汴京后, 并非一封书信都没有,前一个月的确有过一封。可自从那封收在知微堂的信不知被什么人拆过后,容玠就再也没有寄信回来,而是借由知微堂分店传回汴京的小报警醒苏妙漪,小心楼家暗桩, 并撇清和自己的关系, 明哲保身……
  容玠偏过头看她,“那是我外任的时候。现在我既已回京,便不会再让他有下手的机会。”
  说完了话, 他的视线却迟迟没有从苏妙漪脸上移开,仍是定定地盯着她。他的目光幽静如深河,在那双姣好的眉目间缓缓流淌,似是想要抚平这分离三年留下的陌生痕迹。
  直到四目相对,那深河才陡然翻起波澜,连带着四周的空气仿佛都变得闷热灼烫。
  “……”
  苏妙漪忽然有些喘不过气,飞快地低下头,手指绞着自己的裙带。
  平复了片刻后,她才站起身,一双桃花眸又变得清清泠泠,“不论如何,容相今日肯赏脸来参商楼,民女不胜荣幸。民女还有事要忙,今日就不搅扰容相看戏了,告辞……”
  “妙漪。”
  容玠唤了她一声,“你该知道,我不是来看戏的。”
  苏妙漪顿了顿,只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理了理裙摆,抬脚要走。可下一刻,手腕却被容玠轻轻攥住。
  “白日里,你尚且闲暇到能被人牵着马,走半个时辰的路回城。此刻我为你而来,你却要抛下我一个人,连一出戏的时间都不肯留给我。这是何道理?”
  苏妙漪眼皮跳了一下,想要抽回自己的手,“道理就是,那人是我名义上的未婚夫,我们愿意在外面走多久就多久……”
  “我是你的义兄。”
  “义兄如何能与未婚夫比?”
  “苏妙漪。”
  容玠不肯松手。
  苏妙漪挣扎半晌,眼角余光瞥见了那些躲在暗处、却放着精光的一双双眼睛,到底还是硬着头皮坐回了原位。
  容玠这才松开了手。
  “你究竟在我身边安插了多少眼线?怎么我做什么你都知道?”
  苏妙漪面无表情地开始阴阳,“今日刺杀我的那些人,不会不是楼家派来的,而是你吧?”
  好半天没得到回应。
  苏妙漪眉梢一挑,偏头看向容玠,却见他竟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若有所思。
  苏妙漪愣了愣,诧异地顺着他的视线望向台上,便见翊官已经上了台,正扮作病恹恹的受伤模样在唱演第一折。
  “这是江淼何时写的本子?”
  容玠认真地问道。
  “去年写的。”
  “说的是什么?”
  苏妙漪奇怪地,“你何时对这些感兴趣了?”
  容玠随手给苏妙漪斟了杯茶,递过来,“我都花了双倍价钱来参商楼,自然不能浪费。方才被你分了神,错过了最要紧的开头,起码值一贯钱。”
  “……”
  苏妙漪难以置信地看他。
  如此斤斤计较、守财抠门,当真是容玠么?不会是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吧?
  为了不给容玠赔这一贯钱,苏妙漪开始毫无情绪地讲解他错过的剧情,“说的是一官宦之子,遇刺坠崖,被一渔女所救。渔女对他一见倾心,对他百般照顾,他却眼高于顶,打心底里瞧不起渔女,可碍于自己的伤势,又不得不依仗渔女……”
  话音戛然而止。
  苏妙漪瞳孔震颤,忽然意识到容玠为何会格外留意这出戏。
  她蓦地转眼,就见容玠的目光仍不偏不倚地落在台上,留给她一个难以分辨神情的侧脸,只能看见他搭在扶手上的手指随着音律和唱词一下一下地轻叩着。
  苏妙漪的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黑。她咬着牙根,恨不能现在就冲回去把江淼撕碎——
  这本子刚写出来的时候,她就同江淼闹过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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