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阶上春漪 第125节

  好在不一会儿,就有人特意跑来替她答疑解惑。
  “听说齐公子方才来了知微堂,走的时候不大高兴,是也不是?”
  沈行首行色匆匆,擦着一额头的汗就赶了过来。
  苏妙漪将他带上了楼,又将自己与齐公子的对话复述了一边,随即才对沈行首道,“我也不知是哪里惹得齐公子不快,还请行首您多多指教。”
  “哎呦苏老板……”
  沈行首连声直呼,“我原本还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也是个糊涂的!什么金银不足重,重在遇知己!难道你还真打算卖多少本诗集,就给齐公子多少稿酬吗?”
  苏妙漪惊讶地,“不然呢?”
  沈行首欲言又止,见四下无人,才压低声音道,“齐公子在你这儿出诗集,是给知微堂脸面。不论你卖出去几本,一个月后通通都说风靡汴京、供不应求。然后将一千两作为稿酬送去齐府!”
  “一千两?!”
  苏妙漪只觉得荒谬,“这诗集怎么可能卖到一千两,他们齐家自己会信吗?”
  “你以为他们将诗稿送来书肆行,是真的为了出诗集?这就是明摆着要咱们的孝敬!”
  苏妙漪逐渐反应过来,秀眉微微蹙成一团,“这是……通贿?”
  “有些人想给齐大人通贿都还没门路,沈某这次也是看在裘行首的份上,才特意将这个机会留给知微堂。”
  沈行首不可置信地看她,“你在临安时,就没给当地官府交过这种书帕钱?”
  ***
  春夜寂静,空荡荡的院子里,一道窈窕身影独自坐在石桌边,一手撑着额,一手摇着扇,扇出的每阵风里都充斥着沉郁和懊恼。
  “我回来了……”
  伴随着一阵脚步声,凌长风气喘吁吁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苏妙漪摇扇的动作一顿,转过头来,就见凌长风匆匆走到桌边,拎起桌上的茶壶直接往嘴里灌。
  苏妙漪仰头看他,眉头紧蹙,“怎么样?”
  将那凉茶灌了大半壶后,凌长风才停下来,擦擦嘴,“打听到了。自从齐之远当上汴京府尹后,书肆行每年都会以给齐家出书的名义孝敬书帕钱。之前是齐之远自己的诗集传记,然后是齐夫人的,这次轮到齐家公子。不过不一样的是……”
  顿了顿,他瞥了苏妙漪一眼,“之前齐家的书,不是交给一家书肆,而是城里每家书肆都有。”
  苏妙漪脑子里嗡了一声,“也就是说,往年孝敬齐之远的书帕钱是所有书肆均摊。可是今年,他们却一唱一和,将这一千两全都砸在了知微堂的头上……”
  凌长风点头。
  苏妙漪脸色难看,扣在桌沿的手也不自觉收紧。
  难怪,难怪当时在丰乐楼,沈谦提起此事,众人会是那样的反应。他们最初明明是惊讶的,然后就一唱一和,迫不及待地把齐家这个烫手山芋丢了出来……而她就像个天真的蠢货,竟还真以为这是沈谦的“好意”!
  “现在可怎么办?这诗稿已经到了你手上,你交上书帕钱,齐之远未必会高看你一眼,但你不给,定会得罪他。”
  凌长风都觉得头疼了,忍不住叱骂起来,“那姓沈的真不是个好东西,把这种恶心事塞过来,想叫你打落牙齿和血吞……可是为什么?就因为知微堂刚来汴京不清楚状况,他就觉得你是软柿子好欺负?”
  苏妙漪想了想,冷笑起来,“除此以外,恐怕还想试探我和裘恕的关系。裘恕若视我为眼中钉,他这么做,刚好合了裘恕的心意。”
  “可万一裘恕待你好呢?”
  “裘恕若待我好,定不会见我陷入窘境。于裘家而言,拿出一千两替我解围,就是一句话的事。那沈谦这么做,还叫为难我吗?只怕到时他还会去裘恕面前邀功,说是他力排众议,给了我巴结齐家的机会。”
  凌长风目瞪口呆,半晌才憋出一句,“……老奸巨猾!”
  苏妙漪秀眉紧蹙,又重新支起额,指尖在太阳穴上打着圈揉按,半晌才叹了口气,“没想到在汴京,在天子脚下、皇城根上,他们就敢这么猖狂。仔细想想,连书肆行都如此,想必其他行会也定不干净……”
  她不过是随口感慨一句,凌长风就咬牙切齿地附和起来,“还真被你说准了!如今这汴京城通贿弄权的风气盛行,为首的就是骑鹤馆那些人,简直烂透了!”
  苏妙漪一愣,看向凌长风,“听你这么说,你早就知道汴京城通贿的风气,至少比我早……你是如何知道的?”
  “……”
  凌长风意识到自己说多了,心虚地噤声。
  “你最近一直忙得见不着人影,究竟是去做什么了?”
  “……”
  “是不是容玠对你说了什么?”
  苏妙漪脑子转得快,咄咄逼人地追问,凌长风一句也答不上来,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他却瞥见一道穿着绿色官服的熟悉身影出现在院门口,当即求救似的嚷起来——
  “容玠!”
  苏妙漪转头,就见晚归的容玠已经迈步朝他们走来,眉宇间萦绕着一丝疲乏。
  入谏院后的这段时日,容玠似乎格外辛苦,面颊都瘦削了不少,衬得五官的轮廓愈发锋利,气度也变得深沉而冷峻,与在临安时的清冷矜贵大不相同,更是与在娄县时判若两人……
  “又怎么了?”
  容玠动了动唇。许是因为白日里说了太多话,此刻声音有些沙哑。
  凌长风没心没肺地,“苏妙漪非要问我这几日在做什么。你拿句准话吧,到底能不能告诉她……”
  容玠瞥了凌长风一眼,知道他这是将苏妙漪的矛头转向了自己。可他本意并不想将苏妙漪卷进这桩公案里……
  他正想着,一低头,却见一盏茶已经被递到了眼前,而执茶的那只手十指纤纤、欺霜赛雪。
  容玠神色微动,对上了苏妙漪微蹙的眉眼。
  “你们究竟有什么事瞒着我?”
  容玠沉默着将那盏茶接过,轻啜一口,喉间的干涩似有缓解,半晌才道,“我让他帮忙,查一桩贪墨案。”
  苏妙漪不可置信地,“贪墨案,让他查?!”
  这一下上扬的语调叫凌长风不痛快起来。
  “我怎么了?如今这汴京城里每个行当是如何向齐之远通贿的,我都已经查得七七八八了,就拿裘恕的字画铺来说……”
  “凌长风。”
  容玠脸色微变,忽地叫住了他。
  然而为时已晚,苏妙漪一听得裘恕二字,便瞬间精神抖擞起来,“你查到了裘恕!”
  凌长风欲言又止,看向容玠。
  那日容玠便是将骑鹤馆的印鉴抛给了他,告诉他这桩公案和裘恕有关,所以他才会任劳任怨地替他跑腿,彻查此事……
  “你总看他做什么?他是你的东家还是我是你的东家?!”
  苏妙漪面露不满,直接伸手将凌长风转了过来,“说!”
  事已至此,凌长风也憋不住了,一股脑全抖落出来,“这汴京城里,不论是刚踏入官场的官吏,还是想投靠到权贵门下的学子,但凡想要找一条门路,只要去裘恕的静思斋,将想要拜见的是哪位大人告诉掌柜,那掌柜便会指点他买什么画,给多少银两。
  待银两凑齐,静思斋就会亲自拜见那位大人,将银两奉上,买下他家的藏画,再转交给买画者。买画者只要择日拿着这幅画去登门拜访,便能畅行无阻……”
  苏妙漪听着听着便皱紧了眉,她松开凌长风,坐回石凳上,“书肆用稿酬做书帕钱,字画铺便用字画来枉法取私,汴京城的水果然够深的……”
  想到什么,她眸子里忽然掠过一丝光亮,“你们既然都查清楚了,为何不将这些勾当公之于众?不如用知微小报……”
  “不可。”
  还不等苏妙漪说完,容玠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她,“这件事牵扯颇深,与慈幼庄的事完全不同。如今虽查出了他们通贿的手段,可却没有确凿的证据,此时散播消息,只会打草惊蛇。还有……”
  顿了顿,容玠郑重其事地盯着苏妙漪的眼睛,语气难得强硬地,“苏妙漪你给我听好了,要想让知微堂在汴京城活下去,那朝政之事,碰都别碰。”
  苏妙漪听不得这种命令式的口吻,下意识想要反驳,可对上容玠那双比平时更阴晦的暗眸,到底还是将话吞了回去,转移话题道,“那就先找证据。你们有什么计划?”
  凌长风挠挠头,“现在只知道各个行当向官府通贿,都是由行首经手,所以最有可能发现蛛丝马迹的就是骑鹤馆。只可惜,骑鹤馆针插不进、水泼不进,寻常人轻易接触不到……”
  苏妙漪的眸子又被重新点亮。她若有所思地起身,在院中来回踱步。
  好一会儿,她才像是下定了决心,将手一攥,转头看向容玠和凌长风,“半个月后是书肆行一年一次的行首竞选,如果我成了行首,是不是就有可能进骑鹤馆了?”
  此话一出,容玠和凌长风齐刷刷看过来,神色各异。
  “做行首?!”
  凌长风面露错愕,“我也相信你以后能做行首,可怎么也要等个几年后吧?半个月……这不是异想天开吗?”
  苏妙漪扯扯唇角,表情却不像是在开玩笑。
  “只要我想,天就得开。”
  她对做行首本不感兴趣,可现在不同了。只要做了行首进了骑鹤馆,就有可能搜到裘恕这帮人通贿的证据。她就不信裘恕还能像上次慈幼庄那样,将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再加上沈谦给她下套,她绝不能吃这个哑巴亏,所以行首竞选,她怎么也要试上一试——
  “此事与你无关,你不要插手。”
  容玠又一次开口阻止。
  苏妙漪的口吻也十分坚决,“既然是裘恕的事,那就与我有关。”
  “短短半个月的时间,你想做行首跻身骑鹤馆,除了攀上裘恕的关系,别无他法。”
  容玠眉头蹙得更深,“可现在裘恕是敌是友尚未可知,你若因为通贿这种事接近他,一朝事发,拿不到证据,还会害得自己身陷险境。
  我将这件事瞒着你,就是怕你像现在这样,为了扳倒裘恕不顾一切,魔怔了似的冲动行事……”
  “我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自己心里有数。”
  容玠越阻挠,苏妙漪就越执拗,更何况事关裘恕,她就是个一根筋,于是说话的语气也不大好听起来,“容玠,我虽唤你一声兄长,可你却莫要总拿着兄长的架子来管我。我姓苏,不姓容!”
  此话一出,院子里的氛围瞬间冰冻三尺。
  容玠握着茶盏的手紧了紧,又很快松开。他一声不吭地站起来,将茶盏往桌上一放,拂袖而去。
  凌长风面露难色,也忍不住劝道,“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那日在松风苑,你我已经见识过裘恕的手段。裘恕可不是那种会被你一哭二闹三上吊就糊弄住的蠢货……”
  苏妙漪目送容玠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脸色也有些难看,“我自有分寸。”
  语毕,她转身离开,径直回了自己的屋子。
  ***
  苏妙漪行事一贯雷厉风行,说要做行首进骑鹤馆,当夜便躺在床上冥思苦想。待到翌日天明时,心中就已经有了一套自己的谋划。
  大清早天还未亮,苏妙漪就匆匆出了屋子,一边调整着耳朵上的坠饰,一边跨过院门,风风火火地去了容玠的院子里找凌长风。
  可谁料凌长风的人影没见着,却刚刚好和要出门的容玠撞了个满怀。
  她踉跄几步,正在往耳垂上佩戴的白玉耳坠直接从手中掉落,眼见着就要砸在地上,却被容玠眼疾手快地接住。
  容玠还记着昨夜的龃龉,原本打算看都不想看苏妙漪,可将耳坠递还时,还是下意识地掀起眼。这一眼,便叫他看得顿住,眉宇间的阴翳都浅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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