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阶上春漪 第119节

  容玠手一抬,避开了她的动作。他低眼望向苏妙漪,却是想起了自己的处境。
  裘恕待苏妙漪如亲女,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皇帝封他为谏官,亦是如此。这背后是对容氏的歉疚,还是也想将他打磨成一把刀,一把刺向楼岳、但又随时可以舍弃的刀,叫他步父亲和祖父的后尘……
  圣心难测,无人清楚。
  “不论他们想要什么,你只要记住自己的图谋就好。”
  容玠眼眸微垂,既像是开解苏妙漪,就像是在开解自己,“其余助力,他们既愿意给,又岂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苏妙漪还是一脸执拗,“我不稀罕他的帮衬。”
  容玠眉梢微挑,沉默片刻才道,“这世上谁人行商不用手段、不攀关系?不论心中如何想,只要能哄得裘恕做靠山,那就是你苏妙漪的本事。”
  “那是虞汀兰的本事!”
  “投胎也是种本事。”
  “……”
  苏妙漪无语凝噎。
  容玠盯着她问道,“从前你能放下身段做容府的义女,如今为何不能委曲求全,做裘府的大小姐?”
  “……”
  “苏妙漪,当初的我与现在的裘恕有何不同?”
  苏妙漪对上容玠的目光,一时竟被问住了,眉眼间的迷惘之色更甚。
  是啊,有何不同?
  同样是忍辱含垢、唯利是图,容玠的义妹和裘家的大小姐有何区别?还是说,她素来习惯了逆风而上,遇上顺风驶船的大好局面,却反而方寸大乱?
  “你说得也有些道理……”
  苏妙漪喃喃自语,“我与裘恕的这层关系,若他退避三舍,说不定我还会故意凑上去恶心他。只不过今日是他先发制人,被恶心的便成了我。所谓山薮藏疾,川泽纳污,瑾瑜匿恶,国君含垢。成大业者,无不忍辱负重,这是天之道!”
  顿了顿,她开始厘清思路,“我想要做的,一直是取代裘恕,成为胤朝的商户榜榜首。只要这个志向不变,任何有利于我的事都值得做,任何能帮到我的人都可以拉拢……包括裘恕本人。”
  容玠垂眼,将心中杂念摒弃,应和了一声,“是。”
  “他既然想做我的垫脚石、凌云梯,那我就成全他。”
  苏妙漪突然精神抖擞,一下从屋顶上站起了身。
  容玠护在她身后的手掌也跟着微微一动,可没有什么失足的戏码发生,苏妙漪站得很高、很稳,盈盈伫立,岿然不动。
  这一刻,容玠竟不知自己是失望更多,还是宽心更多。只是耳畔忽然回响起了容云暮对他说过的话。
  「这世上,人人都有自己的牵绊,有自己的欲望,亦有自己的天地,不可能完全被另一个人攫为己有。」
  「宁愿皓月高悬,也不愿穷鸟入怀。」
  “等有朝一日功成愿遂了,我再与他秋后算账!”
  苏妙漪挥了挥手,自顾自地发誓。几条街外就是灯火煌煌的州桥夜市,她那双桃花眸也被映照得流光溢彩。
  “……”
  容玠手指微动。
  郁结了大半日的心情总算转晴,苏妙漪长舒了一口气,低头看向容玠,眉眼俱扬,顾盼神飞,“多谢兄长开解。”
  容玠静静地望着她,虽一言不发,可唇角却弯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眉目间积年的冰雪似乎也随之消融,“苏妙漪……”
  “什么?”
  容玠垂眼,手指轻轻一弹,掸去她裙摆上的尘土,“你站稳了。”
  莫要掉下来。
  第68章
  客栈月台的门被一下推开。
  凌长风着急地走进来, 四处张望,一抬眼,刚好看见苏妙漪迎风站在屋顶上。他大惊失色, 刚要高声嚷嚷,却忽然看清了那张桃花面上笑逐颜开、春风得意的神情, 在松风苑留下的阴霾竟不知何时一扫而空。
  “……”
  凌长风的话音顿时堵在喉口。
  而当目光一转,看见苏妙漪身边坐着的容玠时, 那未发出来的声音就好像化作了一根鱼刺,不仅卡在喉口,还扎进了肉里, 不上不下, 疼得他浑身难受。
  “少爷, 楼下的店小二说东家借了个梯子, 约莫是上了屋顶……”
  祝襄姗姗来迟,等到了凌长风身后,顺着他的视线一看, 才噤了声。
  凌长风定定地望着楼上重新振作的苏妙漪, 眼里既有失落, 也有苦闷,更多的却是迷茫,“祝叔,为什么容玠一来,苏妙漪就开心了?”
  “……”
  “从前在娄县的时候就是如此。容玠没出现的时候, 她与我、与其他人都能谈笑风生。可自从有了容玠, 她眼里就只有容玠,只会对容玠笑。”
  凌长风有些心灰意冷,“祝叔, 是不是人不对,做什么都不对,哪怕我再怎么全心全意,也抵不过容玠的一个眼神?这就不是一场公平的竞艺,我注定赢不了,是不是?”
  身后静了许久,就在凌长风以为祝襄不会回答时,他却出声了,“少爷,若是一个人努力的方向错了,那自然是事倍功半,比旁人格外辛苦些。”
  凌长风怔了怔,回头看向祝襄。
  祝襄走上前,看向屋顶上的苏妙漪,低声问道,“东家虽然年纪小,可已经是知微堂的掌事人,等她处理和应对的事太多太杂。我相信,她如今一定无暇去想风花雪月、男女情爱一事。”
  凌长风不解,“你的意思是?”
  “东家之所以对容大公子笑,是因为容大公子能真真切切地襄助她,不论是权势、钱财、还是学识,容大公子总能在东家需要的时候,给她最想要的。可少爷你呢?目前你哪样都做不到,又如何能让东家展颜?”
  凌长风哑口无言,一颗心被打击得稀碎,“……祝叔,你到底是哪头的?!”
  祝襄不卑不亢,“我只是想为少爷指一条明路。若非要与容大公子相争,那至少得有一样胜过他,能为东家分忧。”
  凌长风咬紧了牙根,“开什么玩笑,他家三朝宰辅,藏书阁里的书比我吃过的盐还多!学识,这种我都没有的东西,怎么和他比?至于权势,他如今都已经入朝为官了,我算哪根葱……”
  “钱财。”
  祝襄郑重其事地重复道,“少爷,所以你现在只剩下这一条路了。”
  凌长风眉毛都吊了起来,“祝叔,你还当我是从前的凌大少爷吗?爹娘留给我的那些家业都已经姓裘了!”
  “那就夺回来。”
  祝襄低垂着眼,神色难辨,“少爷,失去的家业,只能靠你自己夺回来。从现在开始洗心革面、学做生意,还来得及。”
  凌长风怔住。
  他转头,再次看向屋顶上相谈甚欢的苏妙漪和容玠,缓缓攥紧了手。
  ***
  翌日。
  一觉醒来,苏妙漪彻底重振旗鼓。她不再纠结于自己到底有没有沾裘恕的光,而是一心扑在了选铺面、租铺面这件事上。
  不过“松风苑”那一役,到底还是起了些作用。
  她胆大包天提出拿“岸芷汀兰”做赌注,将裘恕逼得亲自下场打马球的消息传了出去,劝退了一群想要通过知微堂来巴结裘恕的小商户。
  苏妙漪是裘恕的继女又如何,松风苑的马球赛足以证明两点。
  一,二人关系紧张,二,苏妙漪是个吃里扒外的,说不定哪天就惹怒了裘恕。今日她是裘家大小姐,可明日只要裘恕一翻脸,她就成了众矢之的。
  行商必备的能力便是控制风险。
  左思右想后,这些商户们宁愿舍去苏妙漪可能带来的微薄好处,也不敢承担与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风险。
  如今苏妙漪便成了汴京城里的一块烫手山芋,既没人敢巴结,也没人敢刁难。
  无人招惹,于苏妙漪而言便是康庄大道。
  除了铺面这桩大事,从临安来汴京,还需与当地的行会和官府打交道,有不少琐事要做。
  苏妙漪将自己的日程排得满满当当、有条不紊,可祝襄却带着凌长风找了过来。
  “……交给他?”
  听完祝襄的话,苏妙漪惊诧地看向他身后的凌长风,“你愿意去官府和行会?”
  凌长风深吸一口气,满脸都是视死如归的悲壮,“愿意!”
  “……”
  苏妙漪又不放心地看向祝襄。
  祝襄自然能看出苏妙漪的顾虑,再开口时,口吻里的恳求之意愈发深重,“凡事都有第一次,还请东家能给少爷一个机会。”
  苏妙漪当即明白了祝襄的用意。
  祝襄是凌家的老人,想必还是希望凌长风能继承凌老爷和凌夫人的遗志,白手起家,行商坐贾。可凌长风,压根不是做生意的这块料啊……
  望着一旁眼神清澈的凌长风,苏妙漪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应允了。
  “祝叔,既如此,你不必陪我去看铺面了。”
  苏妙漪将文书交给了凌长风,言下之意,就是让祝襄陪凌长风去办琐事。
  祝襄没有推辞,只是深深地向苏妙漪作了一揖示谢。
  二人离开后,苏妙漪便带着容玠留给她的两个护院,也出了客栈,与牙行的牙人碰面,被他领着在州桥附近走街串巷。
  “这州桥附近的铺面,千金难求,一年能不能空出一间都难说,不过这次可算是让苏老板您碰上了!”
  牙人将苏妙漪领到了临河的一间空铺子前。
  铺面不大,也有两层,不过与玉川楼自然是没得比,可与知微堂最初的铺面,也就是与江淼那个算命铺子差不多。
  这倒也在苏妙漪的预期之中。
  小城开大店,大城开小店。
  苏妙漪明白这个道理。虽然临安也算不上小城,可比起汴京,还是要略微次一些。汴京尺地寸土,与金同价,若想在州桥附近找一个地方做书楼,怕是要搬空她的家底了。
  苏妙漪先是看了一圈四周,地段的确是个好地段,随后才进了铺子。
  铺子里已经搬空了,不过打扫得很干净。苏妙漪随手在楼梯扶栏上摸了一把,竟都没沾上多少灰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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