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阶上春漪 第2节

  苏妙漪赶到绣坊时,先是找了一圈,可惜没见到自己想见的人,倒是撞上了自己的“死对头”。
  “哟,这不是我们快要出嫁的妙漪姑娘么?”
  一穿着嫣红裙裳、浓妆艳饰的小娘子,摇着扇靠在绣坊的门框上,面带戏谑地打量着苏妙漪,“哦不对,不该是出嫁,应当是招赘!”
  苏家书铺的对面便是一家酒楼。而眼前此女就是酒楼的少东家,穆兰。
  她自幼和苏妙漪一同长大,本应是情谊深厚的手帕交。偏偏她们见了面便如同斗鸡似的,什么都要一较高下。
  苏妙漪目不斜视地从穆兰面前走过,视她如无物。
  穆兰摇着扇跟上来,不依不饶地,“你捡回家的那个又病弱又穷酸的野男人,他给你家下聘礼了么?听说定亲时的金簪,都是他用你爹预支的工钱买的,买的还是金银铺里最便宜的……苏妙漪,你在那个男人眼里,不会就跟那支金簪一样廉价吧?”
  苏妙漪身形一顿,回过身,口吻轻飘飘地问道,“那你呢?你又有多名贵?”
  “我?我自然是如金玉、如珠玑……”
  “再名贵也是个东西。”
  穆兰张了张唇,下意识反驳,“我才不是东西!”
  话音未落,她便意识到自己又掉进了苏妙漪的坑里,脸色唰地黑了。
  大战一触即发,却被抱着婚服姗姗来迟的绣娘打断,“苏小娘子,快瞧瞧你要的婚服!”
  一男一女两套婚服被挂了起来,火红的绸纱,精巧的图纹,还有琳琅的坠饰,瞬间夺走了苏妙漪的所有注意力,叫她再也无暇动怒,满眼惊艳地走过去。
  比她想象得还要漂亮……
  苏妙漪牵着嫁衣的袖口,满意地上下打量,“等玠郎来了,我要与他一起试……”
  此话又是惹得后头的穆兰发笑。
  “玠郎玠郎,你的玠郎就连试个婚服都磨磨蹭蹭,你还看不出他的不情愿么?若非你趁人之危、挟恩图报,他会答应这桩婚事?依我看,他今日定是不会来了……”
  苏妙漪抚着嫁衣的手顿了顿,回头看向穆兰。
  她一字一句,眼神比方才还要冷,“他一定会来。”
  绣娘都有些听不下去了,忍不住上前一步,委婉地送客,“穆小娘子,你要的衣裙我改日做好了,再亲自送去你家酒楼,今日怕是无空招待你了……”
  穆兰扯扯嘴角,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苏妙漪顿了顿,将自己那身嫁衣取了下来,神色如常地笑道,“我还是先换上吧,这样等玠郎到了,我便能给他一个惊喜。”
  绣娘愣了愣,连忙应声道,“对,对,跟我来。”
  苏妙漪换完嫁衣出来,便在绣坊堂屋里的屏风后坐下,静静地等着。
  起初她还有些紧张,时不时调整坐姿,又用手指轻轻拨动着自己袖口和衣领的流苏,好让这身嫁衣的每一根丝线都飘出完美的弧度,期待着那人一进来便能看见这身嫁衣最好看的样子……还有穿着嫁衣的自己。
  只是这一坐,就坐了许久。
  久到手边的茶都凉了,久到日暮斜阳,原本投落在她脸上的天光都顺着她的颊侧无力坠落,那双上扬的眉眼也悄然黯下;久到绣坊里的其他绣娘都已经三五成群地离开,穿堂而过时都忍不住朝她瞥了一眼,窃窃私语着走远……
  苏妙漪坐得有些僵了,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
  下一刻,那为她绣嫁衣的绣娘便走了出来,似乎是等待已久,“苏娘子可是要走了?”
  苏妙漪扣着座椅的扶手,摇了摇头,执拗地,“我不走,我等的人还没到。”
  “都这个时辰了,怕是不会来了……”
  “他说了会来。”
  苏妙漪抬头看向绣娘,重复道,“他并非言而无信之人。”
  绣娘欲言又止,试探地问道,“那会不会是记错了时辰,亦或是路上被什么事耽搁了?不如娘子将这两套婚服先带回去,若有哪里不合身,改日再带来绣坊,告诉我便是。”
  “……”
  “其实这身嫁衣到了洞房花烛夜再瞧,也是一样的,或许心境还更特殊些。娘子又何必执着于今日呢?”
  苏妙漪眼睫一垂,也不知是被说动了,还是心灰意冷了。
  半晌,她终于撑着扶手站起身,“……好。”
  刚要去将嫁衣换下,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苏妙漪蓦然回首,就见屏风后,一道颀长的身影匆匆走进绣坊。
  苏妙漪的眸光乍然一亮,下意识提着裙快步从屏风后绕了出来,“玠郎……”
  话音戛然而止。
  第2章 忌赠礼
  走进绣坊的青年,穿着一身锦缎做的绀紫衣袍,马尾高束,额间系着玄黑金边的额带,靴子上也镶嵌着玉石,从头到脚彰显着富贵,就连手里提着的那柄长剑,剑鞘上也镶满了宝石珠玉。
  ……不是她等待的那个人。
  苏妙漪面上的欣喜倏然敛去,“凌公子,怎么是你?”
  为了搜集各种小道消息做小报,她这两年没少和集贤书院的学子们打交道,也因此招惹了不少桃花。而在她的所有追求者里,最浮夸、最纨绔、也最不能轻易开罪的,就是眼前这位。
  此人姓凌,名长风。家里是经商的富户,在汴京有偌大的家业。可偏偏这位凌公子不学无术,也不爱经商,只想做侠客,于是成天跟一些江湖中人混在一处,惹了不少麻烦。家中为了磨砺他的心性,才将他送回娄县老家。
  “妙漪姑娘,你真的要嫁给那个失了忆的穷酸儒生?!”
  凌长风的目光落在苏妙漪的嫁衣上,从短暂的惊艳中回过神,质问道,“他一穷二白、身无分文,还终日泡在药罐子里,关键是他对你也爱答不理的,你嫁给他到底图什么?”
  忽地想起什么,他好似恍然大悟,急切地追问道,“是不是你爹看中了他,逼迫你出嫁?你别怕,我现在就带你走,只要有我在,没人能欺负得了你……”
  苏妙漪微微一惊,连忙朝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凌长风伸过来的手,“凌公子自重!”
  凌长风的手顿滞在半空中,愈发不可置信地,“是你自己要嫁……为什么?你究竟喜欢他什么?!本公子哪里比不上他?”
  说到最后一句,凌长风的眼眶已经有些泛红,仿佛下一刻就委屈到要哭出来的模样,“我,我在你眼里算什么……”
  凌长风素来没心没肺、吊儿郎当,还是第一次露出如此神情。
  苏妙漪微微怔了一下,掩在衣袖下的手不自觉绞了绞。
  凌家家大业大,若她说得太决绝,惹怒了这位公子哥,还不知会惹来什么麻烦。可若是说得委婉,怕是也断不了此人的念想……
  “凌公子。”
  斟酌了片刻,苏妙漪才仰起脸,长睫一眨,眸中慧黠被尽数掩去,只余下一片真挚,“妙漪一直都将你视作知己啊。男女之间,难道只要有几分情意,便一定是风月之情,只要结识交好,便一定要结为夫妇,方才算修成正果么?难道知己之情就不珍贵,就比男女之情低上一等么?”
  “……”
  凌长风憋红的脸一僵,刚要张唇,却又被苏妙漪打断。
  “凌公子是行侠好义、性情中人。为何那么多人里,妙漪唯独能与你相谈甚欢,正是因为公子看我的眼神,与寻常男子不同。妙漪能感受到,公子是真的将我视作好友,从未因为我是女子便生出什么歪心邪意……难道不是么?”
  凌长风被捧得有些飘飘然,可眉宇间却掠过一丝困惑和迷茫。他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还未来得及反应,嘴已经比脑子应得更快,“自然,我自然与那些人不一样!”
  “所以,妙漪与凌公子往后还是知己,是好友,对吗?”
  “对,对……”
  苏妙漪展颜笑了起来,“今日妙漪还有事,就不与公子小叙了。公子也尽快回书院吧,否则夫子又要罚你了。”
  凌长风迷迷蒙蒙地点了点头,当真转身朝绣坊外走去。
  见状,苏妙漪总算如释重负,拍着心口暗自松了口气。然而还没等一颗心完全放下,眼前忽然一暗。
  苏妙漪愣住,抬起头,只见凌长风竟是又去而复返,正居高临下地盯着她。
  “凌,凌公子?”
  苏妙漪心里一咯噔。
  凌长风抿唇,从怀里掏出一个精巧的匣盒,递给苏妙漪,“这是你之前托我找的东西。”
  苏妙漪接过匣盒,从里面拿出个轻透纯净的琉璃山峰笔架。凌家的生意遍布天下,这的确是她此前拜托凌长风替她寻找的稀罕物件。
  苏妙漪小心翼翼地收起那笔架,又拿出自己的钱袋,“凌公子,这笔架价值几何?”
  凌长风垂眼盯着自己的脚尖,有些失魂落魄,“罢了,就当是我送给你的……新婚贺礼吧。”
  “……”
  苏妙漪怔住。
  此刻心里倒是真的有些不是滋味了。
  “妙漪姑娘,明日是我的生辰,我会在木兰酒楼设宴,届时……你会来么?”
  凌长风浑浑噩噩地问道。
  因着心里那点小波澜,苏妙漪点头应下。
  凉风渐起,天光彻底隐进了夜色中。
  苏妙漪抱着衣箱,独自一人往回走。娄县地方不大,便是从最东边到最西边,也只消一炷香的时间。
  苏氏书铺在娄县最热闹的朱鹭巷上,各种食肆茶楼、药局金银铺,杂错比邻,应有尽有。
  “今日新闻!圣上钦点三鼎甲,状元郎竟然是他!容氏神童,五岁有才名,今岁不上榜,哀哉可怜,又一泯然众人的方仲永?”
  苏氏书铺的杂役正在沿街叫卖小报。
  一听这话,来来往往的食客们无不停下脚步,就连有些半只脚已经踏进酒馆的人也忍不住折返回来,买了份小报边走边看。
  眼见着买小报的人越来越多,那杂役的钱袋越来越鼓,苏妙漪心里的褶皱也好似被熨烫了一遍,比刚走出绣坊时好受了不少。
  她唇角一扬,转身进了书铺。
  邻县新来了一批古玩字画,邀苏积玉去品鉴,所以他这两日并不在娄县。书铺里只有苏安安在一边吃着蜜饯一边看店。
  “姑姑……”
  一见到苏妙漪,苏安安连忙将手里的蜜饯一口包下,从柜台后迎了出来,含糊不清地,“姑,姑姑,你终于回来了……”
  苏妙漪伸手在她额头上戳了两下,“就知道吃。铺子里只有你一个人么?”
  苏安安愣了愣,艰难地咽下蜜饯,答道,“那个,姑,姑父也在。”
  “在哪儿?”
  苏安安一抬手,指向身后通往院子的门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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