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户斐:……
  明炤以为主人会震怒,可没想到他会这么平静。
  他只望着床幔呆了会儿,转到了一个毫不相关的话题:“我饿了,有吃的吗?”
  明炤一愣,道:“属下这就去找吃的来。”
  户斐:“牛肉饼子我还没吃。”
  明炤:……
  他看向桌子上的油纸包,那肉饼子已经凉透了。
  他和声劝道:“饼凉了。”
  户斐又呆了会儿,恹恹道:“那就不吃了。”
  明炤:……
  明炤出去了,在门口守着。
  他自小习武,耳聪目明,留意着周围的每一寸动静。
  下半夜,他听到房里有响动。
  主人下了床,走到桌边,呼吸有些滞涩,像是鼻子不通气,明炤侧头去看,烛光将主人的影子映在窗前,接着他听到了大口大口的呼吸声。
  他皱起眉,推门进去,见主人正捂着胸口,像是离了水的鱼一般大口喘气,看起来痛苦至极。
  他想要给他号脉,却被拒绝了。
  户斐抬头,眼眶泛红,他勉强露出一个笑:“我没事,你先出去吧。”
  明炤不经意扫了眼主人手中的纸,那纸上的字有墨迹晕开。
  白纸黑字,笔力苍劲,上边只写了四个字:斐儿珍重。
  晕开的墨迹自己“斐”字上。
  影卫怎么能这么称呼主人?逾矩了。
  明炤过了会儿才想起来,澹郢已经不是主人的影卫了。
  户斐重新换上了澹郢给他做的药囊,继续巡查五郡,只是不再玩乐,日夜处理公务,从未提过澹郢。
  一行大半年,将近年关时,户斐已经完成了皇帝指派的任务。
  那一夜,主人终于可以卸下公务,睡个好觉了,可明炤在外边,听着主人的呼吸,听着他一夜未眠。
  翌日清晨,两人下楼时,楼下食客正聊得热闹。
  户斐刚坐下,就听一旁有人忧虑道:“玉门关又起狼烟。”
  户斐喝茶的动作顿了顿,垂眸问明炤:“大哥可有来信?”
  明炤:“自上个月家书后,尚无来信。”
  今日凉州天不好,寒风呼嚎着吹过长街,天上的日头被乌云蒙住,朦胧地高高悬着,除了看着让人心堵,半点用都没有。
  户斐裹着雪白的貂皮大氅,迈步出了客栈。今日凉州城街上不如往日繁荣热闹,百姓凑在一起忧心忡忡地议论狼烟再起的事,生怕匈奴打过玉门关。
  他慢慢走在长街上,途遇一个卖牛肉饼子的摊贩,他停了步,取出了几枚铜钱,换了一张热腾腾的饼。
  寒风穿街过巷而来,冷得仿佛夹了冰。明炤在他身后跟着,看他小口咬了一口,在嘴里品尝片刻,蹲在了那简陋的摊位后,避着风吃东西。
  锦衣公子蹲在街边吃饼子,全然不顾及自己的形象,这全长安姑娘的梦中人少年成名,是皇帝的爱臣,但其实私下里就是个孩子。
  明炤站在他身侧,替他挡着风。
  一辆马车自街头走来,那并排的三匹大马极俊,仆从婢女均是长相不俗,排场极大,所过之地十分热闹。
  户斐探头看过去,轻挑了下眉,问道:“那是什么人家?出手如此阔绰。”
  那马车旁的婢女臂弯挂着个篮子,里边满是铜板,边走边扬,如同散财童子。
  卖饼的小哥擦了擦手:“一看您就是外地人,那是钱夫人,钱老爷过世后钱夫人掌家,时常出来布施,是个活菩萨。”
  户斐有些意外,钱夫人他只那日堂上见过一次,并未见过真容,他走后李策走马上任,接了案子,原来这钱家竟是她掌家了。
  “这钱家的财富,她一辈子都花不完。”身后有人道:“可她越是散财,这生意反而越做越大,不知那至死抠门的钱老爷作何感想。”
  户斐起身,来人躬身行礼:“下官李策,拜见钦差大人。”
  户斐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移开了视线,正巧那马车上的帘子被风吹开一角,一抹极好的颜色露出。那女子当真长了一副好容貌,似乎有胡人血统,五官精致深邃,模样端庄大气,说是倾城之貌也不过分。
  户斐轻皱了下眉,道:“瞧着面善。”
  李策道:“大人好记性,她是先刺史送给钱老爷的,意在监视。当日刺史设宴宴请大人,席上献舞的就是她阿姊。”
  户斐:……
  李策忍不住笑,道:“之后不到一个月您就将先刺史给下狱了,也算还了两姐妹的自由身。”
  户斐将最后一口饼子吃了,手已经冻地有些泛红,明炤将暖手炉递给他,户斐摆手拒了。
  户斐:“近日可有玉门关的消息?”
  李策:“几次交锋,都是小试探,并没有大动作。”
  户斐:“可有……”
  他住了嘴,明炤却知道,他想问的是谁。
  户斐沉默了会儿,轻声说:“他未必高兴见到我,可我回长安前想看他一眼,不叫他看见。”
  李策不知他说的是谁,随着他的视线看着那马车走远,道路恢复了平静,又是寻常的人间万象,长风卷上苍穹,驼铃声悠扬,渐远。
  第222章 玉门雪
  塞外悲风切,交河冰已结。瀚海百重波,阴山千里雪。
  户斐到时,已经是年关。边塞荒无人烟,一望无际的戈壁黄沙上覆着薄薄白雪,雄关女墙宏大巍峨,其上深刻的痕迹仿佛能看见战时金戈铁马、呐喊厮杀。萧萧冷风席卷而来,仿佛能嗅见血腥与狼烟。
  户梁连日忙于公务,听到属下来报难得愣了一下,进了正厅,瞧见许久未见的小弟,先沉了脸。
  “这是什么时候?你还往边关跑,嫌命太长了?”户梁瞧着正悠然喝着粗茶的小弟,冷声冷气道:“赶紧走,等仗打完了,你想来我不拦着你。”
  将军这是生气了,一旁的副将为小公子捏了把汗。
  户斐放下茶盏,勾着唇角,起身,在大哥严肃责备的目光里,一下扑进了他的怀里。
  户梁:……
  户梁尝试了好几次,还是笑了出来,他把弟弟抱起来颠了颠,埋怨道:“怎么瘦了?巡查五郡那些人没给你吃的?”
  户斐撇嘴:“看着我不跑就算好了,给我吃的我也不敢吃啊。”
  户梁将他放下,上下看他,又把他转了一圈,笑着说:“走,大哥请你吃肉。”
  沿途随处羽{/西+整可见练兵,负坚执锐,披袍擐甲。
  户斐一个一个看过去,这一路都没见着那个想见的人。
  大哥实在是忙,饭只吃了几口就被人叫去,户斐自己吃了几口就没了胃口。
  门口的亲兵见他吃完了,便道:“我带小公子去歇息。”
  边关寒风凛冽,户斐拉紧了大氅,望着沿途训练有素的战士,想着,澹郢那些习惯大约都是这么养成的。
  他被安排在了一个小院,亲兵将他送到这里,准备走时,户斐叫住了他的。
  他解开貂皮大氅,装作不经意地问:“大哥身旁是否有位叫澹郢的将军?”
  亲兵忙道:“澹小将军前两天执行任务去了,还没回来。”
  户斐将大氅挂在衣架上,道:“劳烦告诉大哥,我想睡一觉,不用特意照顾我。”
  房门关上,户斐坐在床边,轻声说:“明炤,你也去歇息吧,这里很安全。”
  明炤看向主人,见他一脸疲色,行了礼,也出去了。
  冬日的边关实在冷,凉气贴着地皮往上窜,户斐躺了一会儿,实在冻得受不了,又把大氅裹上了,不多时,有两人送来了碳炉,房内方才暖和了起来。
  两人出去时,有雪花飘了进来,边关又下雪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房内唯有通红的炭火亮着。
  窗外寒风凛冽,风里沙子夹着雪砸在窗棂,簌簌作响。
  门吱呀一声轻响,户斐翻了个身,在睡梦中咳嗽了两声。
  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走到床边,望着被火光映着的清俊侧脸,静默良久,半跪了下来。
  粗糙的指腹轻轻落在那人的脸颊,他像是怕伤了他,只好轻轻的碰一下,随后收回了手,就趴在床边,静静地望着他,一向平静无波的眸子里满是旁人没见过的柔软。
  明炤拿着饭进来时,瞧见的就是这一幕。
  那个高大又强大的人,半跪在那人床边,不知来了多久。
  澹郢转头看他,目光幽深冷锐,把他要打招呼的话打回了肚子里。他不大明白澹郢这充满了敌意的目光是因为什么,就只对他点了点头,放下食盒,转身出去了。
  室内恢复了安静,澹郢起身,将炉子里的炭翻了翻,炭火烧得就更旺了些。
  他放下小铲子,转身,却突然定住了。
  床上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一双漂亮的眼睛里晕染着疲惫,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他僵立在原地,紧抿着唇,避开了户斐的视线。
  炉火“噼啪”一声轻响,火光映着两个人的沉默,良久,澹郢向后退了半步,不言不语,转身走到了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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