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九年前,顾绮在江湖上横空出世,若长星划破暗夜,惊起千层波浪。
而后,无数女子追随其侧,顾风堂以一种几乎不可能的速度崛起,问鼎江湖,势不可挡。
只是,若顾绮说的那位贵人真的存在,那这顾风堂的兴起,未尝没有掌权者的推波助澜——毕竟,有些势力,在野比在朝可好用多了。
天下名器,注定是万人瞩目,可若是不知名的小刀,使起来就百无禁忌了。这种兵器,往往更能够一击致命。
顾绮口中的这位“贵人”,所谋甚深,所图甚远。
李娇在心中暗自猜测着可能是谁。
简单交代了明日的行动,顾绮又与白锦低语缠绵几句,而后大刺刺地走出牢中,融入无边夜色。
顾绮离开后,李娇与白锦沉默良久。
只余酒盏碰撞的声音,若火花摩擦离离长夜,留下一抹转瞬即逝的亮光。
长夜依旧漫漫。遂有人一次次地摩擦夜色,妄图燃尽长夜。
“此事,你如何看?”白锦忽然问。
“难。”李娇细细往烟斗中装填烟草,只说了一个字。
突出一个烟圈,白锦抬手为李娇点上火,低声道:“有古怪。”
雾气腾腾间,二人沉默无言。
烟雾若树般向上生长,李娇与白锦无言坐于树下,不知是她们在供养着树,还是树在给她们以庇护。
“你知道吗?”白锦突然笑了,呛了一口烟,咳个不停。
“嗯?”李娇其实猜到了她想要说什么。
气还没顺过来,白锦又轻咳了几声,眼角似有泪光闪烁,若星子坠落后的星尘,“方才见到她,我第一反应是要和她决裂。”
只是话都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白锦知道,已经晚了。
顾绮她早就被牵扯进来了。
“她或许已经看出来了。”李娇不知该怎么宽慰她,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宽慰。
不过显然,顾绮没有给白锦这个机会。
白锦不说话,只是低头浅笑,笑得比哭还难看。
眼泪落入酒盏,粒粒咽满喉。
太上忘情。
凡人俗子是注定了要到情山欲海间去走一遭的。
有人说,情之所钟,正在我辈。可又有人说,情深者不寿。
情之一字,终不可解,不可说。
颓然呆坐在地上,良久,她才耿然道:“若没有我,她本该是这世间最自在的女娘……”声音越来越细,隐约有哭腔。
手中的烟斗几乎要握不住,重重砸在地上,翡翠烟嘴哗啦碎成了两块,断裂处粗粝的质地暗暗推拽着人的目光。世间好物不坚固。
白锦所有的理智骤然崩塌,将脸埋于臂弯间,她泣不成声。
可这世间有些事就是这般,一旦卷进去,缠进去了,就再也理不清了。
她没有资格替爱人做决定,因为她知道,如果是她自己,也会做出一样的决定。
如果因为终有一死就不去爱,那也太怯懦了。
残烛空洞地燃烧着,疲惫不堪,几近枯萎。
二人就着夜色,将浊酒续了一盏又一盏。
这一夜,是个难得的如水一般的良夜。
有人挣扎着走入,又艰难地熬过,满身的白骨被煎得嚎叫着激散出丝丝青烟。
而只有从夜色中睁着眼存活下来的人才知道——夜有多长。
天窗外,黎明如铁般降临。
第85章 媒,女谋也,谋财谋权谋福,皆为媒。
晨霜耿耿,朝露苦闷。
李娇很少这般,用稀薄的年岁去试探一个几乎难以散尽的苦夜。白昼似乎自夜色最浓烈最汹涌之时就开始酝酿,浅浅却也浓浓地发酵,一点点吞噬暗夜的养分,竟缓缓将那片永夜吃抹得一丝也不剩。朝霞像是它嘴角残留的血迹,很快就会被白云优雅地拭去。
人们呢,就这样在昼与夜的交错与漫天血迹的流淌下,浅薄无知地生活,或者说,活着。
酒壶空了。金樽微冷,微浅的晨光经由山水,经由春风,经由飞絮,经由姑娘鬓角带着露气的花,它大概是力竭了,软绵绵依靠于金樽之上,甚至无法渡化一抹酒痕。
扔下酒樽,李娇于天光下负手而立。远远传来一阵兵甲之声,白锦揉了揉眼睛,寻声看去。她身上的大氅已经有些起毛了,血迹发暗,盖过绣痕,氅袍上本就粗细不一的字样遂变得更加模糊不清。
“阁下,我家主子有请。”这大概就是顾绮昨日提到的来接应的人吧。
被麻绳捆住了手,她们带走了李娇和白锦。
两个易容成她们模样的替死者留在了牢中,李娇不由回头再看她一眼,照镜子一般,有些奇怪。
脚踝处的铁链是不是传来轻响,冷而腻的质感,像蛇一样将人缠住,寒润间自有一阵恶寒。
香车宝马,软垫香囊,李娇望着二人被束住的手脚,暗暗与白锦交换了一个眼神,轻轻摇头,没说话。
这依旧是去往刑场的方向。
果然如此。
李娇不知那位所谓的“贵人”究竟是何等的恶趣味,谋划了这么久,牵扯了这么多人——只为了让她们坐马车去刑场。
被一黑布袋套住头,她们被带下来马车。
刑场喧哗。
看热闹的,听笑话的,浊杂的人气与汗腥黏腻而油滑地混杂成一团,像是一桌曲终人散后的残羹剩饭,冷且令人作呕,无端叫人恶心。
被套住了头,李娇的呼吸变得厚重而驳杂,闷热难耐。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自己似乎忽视了什么。
过去的死刑犯行刑时,要用黑布套住头吗?
“白锦!”
“嗯?”
“头上这黑袋…”话还没说完白锦就懂了,手脚都被捆住,她弯身用嘴替李娇扯下头上的黑布袋,“有问题。”她轻声对李娇说。
眼前骤然亮起来,哗然的人群间,李娇茫然地找寻着什么。
一无所获。
转身替白锦扯下头上的黑布袋,身后的监斩官并没有制止她们,似乎一切都大局已定。
“午时已到——斩——”只听他厉声道,带着一种几不可闻的笑意。
白锦苦笑着望向李娇,大刀即将落下。
就在这时,一把长剑以一种诡异的速度飞来,挡开即将砍向白锦的大刀。
“杀她,问过老娘了吗?老娘骟你爹!”
远远的,一红衣墨发女子孤身策马奔来,唤起满城春花。
周围的士兵迅速将刑场围了起来,人群如鸟兽散。
身侧的刽子手大刀一挥砍在身旁的柱上,似乎对这种场面并不陌生。
飞身下马,她持剑杀来,两把剑削铁如泥,连头骨都能斩断,一时间血气喷涌,杀意漫天。
这种纯正而浓烈的鲜红,总能激起人心底深处的那一阵颤栗。
“不要——你快走——”白锦想要奔向她可又被脚腕的铁链束缚,只能竭力地嘶喊,祈求她离开。
望向爱人的双眸,顾绮面上这才染上一丝笑意,抬眼间,她砍下身前二人的头颅。
双手持剑,顾绮以一种缓慢而稳定的速度一步步杀上来,脚下的阶梯被鲜血染红,身后的尸体很快如山般堆起。
可这人好像杀不完。
脖间手臂都有了伤口,血止不住地淌下,像是在哭。
她的红衣重重拖在地上,她缓慢走上前,沉重的血衣在身后铺下一条血路,分不清是她的还是别人的血。
白锦已经喊不出声来了,只是绝望地摇头,带着近乎祈求的眼神。
顾绮只是含笑看着她。
手中的剑已经有些卷刃,力竭,她的手微颤。顾绮只是继续往前杀。
高大的身影半跪在地上,一时间竟无人敢上前,身后的鲜血无尽地蔓延,她似要被尸山淹没。
以一种几乎不可能的力气拧断了自己的脚腕,白锦终于挣脱开脚上的铁链,站不起身,她狼狈爬向自己的爱人。
血很快染红了白锦雪白的囚衣。
白锦觉得自己的心已经碎开了,颤颤巍巍搂住顾绮,浅浅一笑,她呕出一口鲜血。
满目的鲜红,竟然像是一场喜事。白锦暗中感谢天姥的垂怜。:
能这样死在一起,已经很好了。
“别哭……”已经没力气抬手了,顾绮附身吻去白锦眼角的泪。
一杆长**穿了她,顾绮只是含笑凝望着白锦,仿佛这世间只剩下她们二人。最后替爱人裹了裹囚衣之上的披风,顾绮重重将头垂靠在白锦肩上。
白锦在笑。她的爱人不想她哭,这也没什么好哭的了。死在一起,已经是她能够想象到的她们最好的结局。
她仔细替顾绮整理好头发,又咬破手指在她眉间画了一个模糊的花钿,她唇角的笑容还在扩大。
最后回眼看了看李娇,她眼中的歉意像一只疲倦的枯蝶——被留下的人才是最辛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