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姚月苍然苦笑,带着一丝冷嘲:“她身为女子,光是留下几句文墨,就几乎要花光所有的气运与机缘了。”
李娇静静看着月光下那抹薄薄的人影。
静静望着。
她终于看见了。
看见了那颗玉粒金莼供养着的,华服锦衣包裹着的,赤裸裸的永不停歇的欲心,究竟为何而跳,为谁而鸣。
李娇默默走上前去,握住了姚月的手:“我们一道。”
拼上所有的气运与机缘也好,被浓云厚雪压得喘不过气也好,成也好,败也好——我们一道。
明月一道共风雨,他乡幸逢同路人。
姚月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展颜一笑,回握住李娇的手,她目光清明,低声道:“好。我们一道。”
这才发觉,她根本没醉。
月下,她高举酒盏,朗声道:“不论如何,你我共饮此盏,遥祝轻月飞雪,得照九州,得真逍遥,得大自由——”
一个季华言站起来了,就会有千千万万个季华言。
无论前路如何,哪怕他日刀刃相向,此时此刻,我真心为你祝福。
因为我深知,哪怕再精密的囚笼,也困不住一抹轻月,一片飞雪。
姚月笑着展开双臂,向后倒去,李娇将其稳稳接住。
二人酒盏中的浮沫似缕缕飞花,撞在一起,化作星烟流散。
翌日醒来已是晌午,刚睁眼,就看见了床边冒出两颗圆滚滚的脑袋——一个是阿嬉,另一个是……狸奴。
不知中间发生了什么,总之,一日过去,它们已经很是熟络。
白玉奶栗糕被狸奴顶在头上,稳稳当当的。
阿嬉自己吃一个,还不忘给狸奴喂一个,舔舔阿嬉的手指,狸奴一脸人畜无害的样子。
“你们这是在作甚?”李娇揉着眼睛,忽然觉得,自己可能还在做梦。
嘴角还带着栗子屑屑,阿嬉捏了捏狸奴的虎耳朵,一本正经道:“狸奴说想看你睡觉。”
李娇亦一本正经地用被子盖住头。
闭上眼,再睁开。
这一人一虎还在。
真的不是梦吗?
一定是我睁眼方式不对!
闭眼。
睁眼。
还在。
李娇颓然,认命地拿帕子替阿嬉擦嘴,丧气道:“你怎么知道它想看我睡觉?”
再吃一口奶栗糕,阿嬉认真道:“我听出来的。嗯……狸奴,再说一遍。”
“嗷呜——”狸奴尾巴轻轻勾了勾李娇的手臂,发出一声嚎叫。
第67章 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
雪霁天晴,怒红漫染远山空。明窗玉蜡,幽香悄然入帘来。
粒粒凝脂般的腊梅,粘于枝头,让李娇莫名想起了被阿嬉吃得碎碎的栗子酥。
抬头望去,太阳硕大一个,明晃晃挂在天上,也像个圆滚滚的金沙糖酥糕。
李娇在后厅插花。
春冬宜用铜器,梅为上品,一枝为贵。昨日李妙妙遣人送来了一只古铜瓶,文气十足。
今日一早,眼瞧着雪化了些,李娇赶忙去院子里寻梅来插花。
“你说狸奴想要洗澡?”剪刀用力一剪,连梅枝都重重一颤,落了狸奴满头满身。
它从容一抖,花朵霎时落了满地。一双宝蓝色的大眼睛呆呆看向李娇,狸奴轻轻摇了摇尾巴:“嗷呜~”
阿嬉认真点点头:“是的,它想要洗澡。”
语罢她转头,一本正经揉了揉狸奴的虎脑袋,煞有其事问道:“是吧?”
“嗷哦——喵~”
李娇转过头,假装没看见阿嬉喂给狸奴的白玉莲子糕。
双手扶额,她十分绝望——狸奴甚至学会了猫叫。
“可你昨日还说,它想要吃碧云奶黄酥和芙蓉山药糕……”李娇捏捏阿嬉的脸颊,手感比刚来帝京时要好上不少。
阿嬉闻言将手中的盘子往狸奴脑袋上稳稳一放,满意地看着它圆圆脑袋上的两盘圆圆糕点,阿嬉粲然一笑,乖巧道:“它又不想吃了。”
“分明就是你想玩水了!”李娇笑着点点阿嬉的脑门。
“嗷呜——”狸奴不知为何,突然很是激动,尾巴摇得更快了。
阿嬉揉了揉虎脑袋,对李娇眨眨眼。
“阿狸——”
“喵~”狸奴扑向来人。
是姚月。
阿嬉看见来人,一下躲在李娇身后,又忍不住探出半个头来。
是贵人姐姐。
她眨眨眼,又将头缩回去。
紫袍玉带,腰悬佩剑,高髻幞头,钗环皆罢,唯余鬓角一枝蜡梅。
好一派天家气度,凤表龙姿美少年。
姚月早早就瞧见了李娇身后的阿嬉,笑着朝她走去。
狸奴亲昵地用尾巴缠着姚月手臂,又用头蹭蹭阿嬉。
“我身边那几位女官姐姐,你还记得吗?”俯身,姚月轻声问道:“她们今日休沐,难得的大晴天,打算去城郊跑马,你想去吗?”
阿嬉眼睛亮亮的,有些怯生生地看向姚月,问道:“我……可以吗?”
“当然。”姚月也学着李娇的样子捏捏她的脸颊。
阿嬉看向李娇。
李娇笑着点头:“前几日给你订的新鞍子也送到府里了,去试试吧。”
话还没说完,人就已经跑得没影儿了。
“嗷呜——”狸奴又用尾巴勾了勾姚月的手臂,发出一声颇为幽怨的哀鸣。
阿嬉又跑回来,脸红彤彤的,带着一层薄汗。
没有方才那般拘谨了,她笑着望向姚月,脆生生道:“殿下,我……我可以把狸奴带上吗?”
“喵~”显然,还不到几日,狸奴就养成了高兴就学喵叫的可怕习惯。
姚月觉得新奇,勾勾狸奴的下巴:“乖……再叫一声。”
“喵~”尾巴摇得只剩下残影。
姚月笑得趴在李娇身上。
李娇轻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
捏捏狸奴的虎耳朵,姚月又弹弹它的虎须:“那就去跑跑吧,这孩子也好久没出去透透气了……”
“喵~”
阿嬉乖巧地点点头,高兴得一把抓住狸奴的尾巴,摇来摇去。
“它出门要坐马车,要到了城郊才能放出来。”姚月转身对侍女吩咐了几句,而后抬手顺了顺阿嬉的小辫子,笑道:“我已经命人去安排了,狸奴坐惯了我的马车,得先派人去趟公主府,你们先去园子里玩会儿吧。”
“好!”
“嗷呜~”
一人一虎一眨呀就不见了踪迹,远远传来阿嬉的欢呼声和狸奴模仿地颇为拙劣的喵叫。
那边,李娇已经插好了花,摆在了案台上。
桌上又几枝剪下的花枝,李娇想了想,也学着姚月的样子,簪一枝在鬓角。
不见清瘦影,但闻疏淡香。
指尖拈花,李娇嘴角挂着浅笑,天光透过纱窗,淡淡洒落下来,给她的眼角眉梢镀上一层薄金。
姚月缓步上前,抬手扶住李娇的腰,幽怨之意不加掩饰:“再这样深情望着这枝梅,我就要心生忮忌了。”
李娇闻言只是轻笑一声。
轻轻勾住姚月腰间的白玉蹀躞,她不说话,只是直勾勾盯着姚月,幽幽将手中的花枝别在她腰间。
相顾无言。
聊赠一段暗香,无言尽诉衷肠。
花无穷尽,岁不相逢,唯愿两心,年年岁岁,共赏天雪与梅,并作三分春。
窗外,梅枝轻巧托起日光,蜡梅比太阳要更明艳几分。
朵朵光晕在园子里散开,耀眼而喧嚣。梅香与日光交织在一起,丝丝缕缕,于湛蓝天穹之下,共徘徊。
二人漫步于梅枝雪下。
“李婧如今日出任万年县县尉,你想去看看吗?”明眸微敛,姚月含笑问道。
李娇抖落梅枝的手微顿,雪雾疏疏落下,花开一般,静谧而动人。
这白雪定然是在嫌弃春色苦晚,望着姚月清炯炯的两剪湛眸,李娇呆呆想。
姚月笑着抬手扫去李娇头上的残雪。
李娇这才微微回神,开口问道:“先前不是说好先让她当个校书郎吗?”
闭眼轻嗅蜡梅,姚月幽幽道:“季开娍那边明目张胆地让季华言补上了吏部司员外郎的空缺,本宫给李婧如安排个县尉,不过分吧?”
“季华言毕竟是她家的人,她这般大张旗鼓的,先是给了个开朝以来未曾有过的诗赋科甲等,现在又直接让补了吏部司员外郎,朝中没有异议?”皱眉,李娇问道。
“呵。那帮老东西骂得可难听了……”虽说姚月也乐得见她们斗起来,但说起朝中那群老古董,她还是气不打一出来:“尤其是御史台那帮老东西,这几日圣上身子不爽,朝都没上,奏章也都压在季开娍那,听说堆得有人那么高……”
姚月自己也清楚,她和季开娍争了这么多年,左右不过是争给皇帝看的——当皇帝的,最不乐意看到的,不就是手底下的人都和和睦睦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