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终于,李娇倒在地上,没了反应。
  远处屋檐上闪出几个黑衣人。
  看见他们,许元真如释重负:“太好了你们终于来了呜呜呜呜,吓死我了啊呜呜呜我怕鬼啊,让我和一个尸体待在一起呜呜呜太可怕了……”
  她抬腿就想走,一把剑拦住了她。
  许元真震惊回头:“当初说好的我只管杀不管埋啊,剩下的交给你们了呜呜呜,我还有个大肘子没吃完呢呜呜呜……”
  黑衣人没说话,只是慢慢逼近她,将她包围起来。
  “不是……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啊……”
  泠冽剑光一闪,人头落地。
  是那三个黑衣人的。
  “啧。”李娇不满地摇摇头。
  酒喝多了,手有些不稳,这伤口划得不够漂亮。
  “啊——鬼啊——”许元真发出尖锐的爆鸣。
  李娇随意包扎手上的伤口,转头道:“没人教过你,杀人最好抹脖子吗?”
  许元真以为的剖腹,其实只刺伤了李娇挡在腹前的手。
  许元真认真摇摇头,而后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李娇摇摇头,认命般的把她扛回国子监。
  “你们终于回来了,怎么买酒去了那么久?”
  “天姥姥啊,元真这是怎么了?”
  “醉了。”
  “啊!你手怎么了?”
  “被酒瓶子划伤了。”
  李娇扛着许元真回自己住处,见李娇兴致不高,花溪言没有多问,晃着酒杯,继续下一场。
  许元真眨眼,是一间暗室,没点灯。
  再转眸,李娇就坐在身旁,无言看着她。
  乌黑的长发,稚童般漆黑的眼眸,月光洒落在她的长发上,水晶晶的,有一种空灵冰冷的美感,佛母一般,可偏偏又鬼气四溢。
  像一堆燃尽的香灰。
  突然地,许元真很想继续晕过去。
  试探着开口,她嗓音干涸低沉,带着些不易察觉的颤抖:“你……是人还是鬼啊?”
  “你说……是季氏想杀我?”李娇目光森然,懒懒问道。
  许元真一点一点往后退,颤抖着:“是季氏……你若是想索命,就去索季氏一门的命吧,别来索我的命!”
  “他们,是如何找到你的?”
  只见她目光呆滞,似在回忆着什么,双手捂着耳朵,表情痛苦:“他们绑了我阿娘,给……给我寄来了阿娘的断指,还有一封信,他们说……让我杀了你!事成之后,卯时去城西外的林子,找……找我娘……”
  目光一凝,李娇厉声道:“那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季氏的人。”
  “我……我猜出来的。我家从商,整个帝京,只有季氏一族会用川蜀一带的……的麻纸……”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李娇上前一步,抓住许元真的手。
  许元真被吓得一惊,哆嗦道:“干……干嘛?”
  “现在立刻去城西。”李娇拽着许元真出门,头也不回。
  “可……可现在也没到卯时啊……”话说到一半,她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大叫一声。
  若是他们根本没想要留下我的命,又怎么会留下我娘的命!
  “我……我不会骑马啊!”许元真还没缓过来,心里又着急,腿有些抽筋。
  李娇揽着她的腰,翻身上马,高声道:“来不及了,你和我骑一匹!婋娘,你和阿媖带上武器和我们走。要快些!城门快落锁了!”
  城西的树林里,远远就看见挂着一个人。
  “娘——”
  还有些气,像是刚被挂上去。
  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听着人数不少。
  “一个不留。”
  婋娘阿媖提刀杀去。
  李娇和许元真一道,将许母扶到一旁。
  许元真紧紧抱着母亲,涕泪横流。她咬着唇,努力压抑着哭声,咬得嘴角一片血肉模糊。
  呜咽声就这样被夜色淹没。长夜漫漫,吞噬一切。
  婋娘和阿媖的动作很快。
  许元真整理好情绪,很仔细地看着她们的动作,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见她小心翼翼地将母亲靠在一旁的树上,慢慢站起来。
  不远处,阿媖正抬手想要结束最后一个人——“等等!”
  许元真叫住了她。
  “这位娘子,我想自己来。”
  阿媖想了想,点点头,熟练地卸了那人的手,又打折了他的腿,这才放心将手中的大刀交给许元真。
  阿媖的大刀很沉,许元真双手举着,手有些抖。
  怎么教的来着?
  先抹脖子。对,先抹脖子。
  用力将刀举过头顶,而后重重砍下。
  刀很沉,带着许元真的手向前,她险些没站稳。
  原来,刀竟然会带着人向前,恍惚间,她胡乱想着。
  不过……气味怎么有些不对?
  低头看去,许元真直接吐了出来——砍偏了,脖子没抹成,脑浆抹了一地。
  婋娘想着去扶她一把,被阿媖拉着:“她,可以,自己。”
  两人正说着,又是一刀,这回没偏,只是血溅了许元真满身满脸。
  她愣愣抹了一把脸,好多血啊。
  不知想起来什么,她开始大笑,笑声凄厉,若利刃划破长夜。
  从那之后,许元真再也没怕过鬼了。
  人是远比鬼更可怕的玩意儿。
  第28章 妩,女子舞剑,昂扬也,雌之姿也。
  安顿好许母已是后半夜。
  躺在床上,李娇翻来覆去睡不着。
  明明已经困了,哈欠打了一个又一个,可却仍旧清醒着,熬着,说不清为什么。
  干脆起身,推开窗,煮一炉滚滚的浓茶。
  传来一阵敲门声。
  开门,是许元真。
  这一夜或许还是太漫长了,她好似在一夜间就褪去了稚气。
  说不上到底哪不一样了,就好像……从过去的皮包着骨头,到现在的骨头撑着皮,总之就是不一样了。
  “我睡不着……看你灯还亮着,就……”
  “进来吧。”
  炉里的茶煮得咕嘟咕嘟,水汽腾腾升起,化在夜色中,熨平了心中几多崎岖晦朔。
  一口冒着热气的煎茶下肚,许元真才感觉到真实。
  稍定了定心神,许元真才慢慢开口道:“这是我第1回 杀人。”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准确说,是第1回 杀生。”
  “看出来了。”李娇又给她添了一盏茶。
  “以后会习惯的。”李娇意味不明道。
  浅啜一口,浓郁的茶香在唇舌间蔓延,叫人顿时清醒了几分。
  窗外,是一弯残月。
  刀钩一般,明晃晃挂在上头,令人寒意顿生。
  只听李娇徐徐道:“有时候,不好好杀几回人,不是那么好活下去的。”
  她们不会去探讨究竟是哪些时候,那是一种无言的默契。
  二人就这样怀揣着各自的心事,坦诚相见。
  “你……第1回 杀人,也这样吗?“许是今日发生的事情冲击太大,许元真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
  “我第1回 杀人?“李娇似乎想起来什么,微微有些出神。
  半晌她木然道:“我第一次杀人,也这样。”
  那是在一个雪日。
  雪天的皇城总是格外寂静,可以听见雪粒砸在地上的声音。
  好似轻脆的白骨。
  嘎吱——嘎吱——
  每一脚都有数不尽的白骨被碾碎,化作白沫,化作青烟。
  李娇对雪天总是有种说不清的情绪。
  或许是因为那雪过于疏松,可偏偏又要一粒一粒地,仔细地堆砌在地上。
  白茫茫的一片,好似某种隐喻。
  又或者说,是嘲弄,命运的嘲弄——
  她们这种人,无论走得如何小心谨慎,都还是会踩碎数不清的骨头。
  聪明人干脆捂住耳朵,不再去听那声响。
  遂走得愈发从容、淡定、坦荡,乃至于理所当然。
  可偏偏李娇是个愚人。
  她固执且愚蠢地将这种行为称作认命。
  她那时还不知道的是,不认命,是对命的轻视与挑衅。
  于是乎,她的每一步,都走得艰难、焦灼、痛苦,以至于如临深渊。
  不过,无论如何——
  雪,一直下;人,不敢停。
  那天,是李娇记忆中的第一次踩雪。
  上朝,下朝,被母皇传唤……李娇懒洋洋地打哈欠,一切都如往常一般。
  忽然,一道凌厉的剑光闪过,结束了这如往常一般的幻梦,甚至一并结束了往常。
  几乎是出于一种动物般的本能,李娇躲开,还手。
  嚯得一声——破肚开膛。
  浓烈的血腥味像是唤起了某种同样流淌在血中的东西,她还愣在原地,一时没什么反应。
  待回过神来,她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转身吐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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