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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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在村舍中守夜的人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看见粮屋窗缝闪过两点幽光,几人往外看去,就见宋家二房的人蹑手蹑脚靠近了今日退水的那片田,身后背着的镰刀被磨得锃亮。
听见宋长建压着嗓子说:“趁夜割二十斤稻子,村舍咱们进不去,但好歹也能来这多割一些。”
“你们在干什么!”守村舍的几人立马推开屋子出去,昏暗的月光照在宋长建等人苍白的脸上。
汉子们拧着眉头道:“村长今日已经下令,日落之后不能再去水中割稻子!快上来!”
钱小芬一看自己暴露了,所幸也不多演,“我呸,什么夜里不准下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就是等着夜深人静的时候自己偷偷来这割!”
汉子们闻声眉头拧得更紧,“白天河面较为平稳,那时候当然可以下水,但现在是晚上,河面很有可能会涨潮,若是被冲走,神仙都救不回来!”
宋长建等人身上都背着一个大背篓,割好的稻子都放到背篓里,眼看着背篓里的稻子都冒尖得溢出来了,几人还是不满足,要继续往下割去。
此时一阵轰隆隆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汉子闻之色变,大喊:“涨水了!快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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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观。
王铁牛望着山门前乌泱泱的人群,喉结艰难地滚动。
一行几人衣衫褴褛,终于到了青云观门前。
青云观的朱漆大门紧闭,小道士从角门缝里递出木牌,“住持说了,持青玉牌者方可入内。”
王铁牛用腰刀削着竹片,忽然听见观外传来哭喊。十几个流民正围着朱漆大门狂拍,推搡喊道:“道观是官家的,凭什么不让我们进?”
“都说青云观收纳四方落难者,想不到竟也是一群见利忘义之人!”
小道士的声音从高高的院墙内传来,“主持说过,赤玉牌者即可入内,其他人可到一旁的香客所等待官府救援。”
其中流民突然掀开破烂衣衫,露出腰间官符:“老子是兴宁县衙役!征用此地安置灾民!快放我们进去!”
“要是晚了半步,耽搁了县令大人的计策,小心你的狗命!”
他身后的壮汉们应声,都凶悍举起锄头。
丹娘子见状不对,连忙护着王兰与喜儿娘等人往后退去,确保此处不会被波及到之后,这才停下来。
“你们到底开不开门!”流民头子还在拍门大喊。
观内的小道士似乎是犹豫了许久才道:“我怎知你是不是在诓骗我,这样,你说自己是衙役,现在将能够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扔进来,真伪一看便知。”
流民头子面色扭曲,“你说扔过去就扔过去,那当我们是什么了,随时随地都能遛的狗吗。”
这话说的,一群流民顿时哈哈大笑。
很快,他们更加用力地撞门,从丹娘子的角度看,甚至能听到道观的门不堪重负的声音。
她当机立断,“青云观暂时不能待了,咱们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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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谢家。
书房弥漫着艾草熏香,谢三郎手中的邸报簌簌作响:“扬州盐枭杀了刺史,裹挟五万流民北上......”
“青州粮仓仅够维持半月。”青州知府擦着冷汗,“若开仓赈济流民......”
“不能开。”谢老夫人转动佛珠,面色肃穆,“城外灾民里混着探子,今晨护卫抓住两个往井里投毒的。”
“竟有此事!”青州知府拍桌。
突然,西南角传来金戈相击声。护卫长满身是血撞开门:“流民暴动了!有人散播谣言说谢家私藏万石军粮,要讨伐谢家。”
惊雷吞没了后半句话,震得檐下铁马叮当乱撞。一只沾满血腥的白鸽穿透雨幕,爪上绑着的羊皮卷血迹斑斑:
“扬州沦陷,叛军北上,直冲青州。”
第73章 流民暴动
稻香村。
山洪的轰鸣声贴着耳膜炸响,二房偷摸割稻的几人也立即意识到了严重性。
钱小芬瞳孔一缩,手忙脚乱往岸上去,奈何稻田中本就淤泥堆叠,得使很大力气才能将脚拔出来,行动本就迟缓。
钱小芬着急,那阵惊天动地的洪水声越来越近。岸上的汉子看到三人还没上来,更着急了,只听到“轰隆”一声巨响,仿佛打开了洪水大闸门,无数激荡的河水奔流而下。
守村舍的汉子着急指着一边的树根大喊:“快抓住树根!先抓住!”
钱小芬三人半个身子泡在激流里,手指死死扣住岸边凸起的树根,“救...救命啊!”
正说着,就听到抱着的树根发出清脆的一声‘嘎吱’,随时都有可能断掉。
“你们先别乱动,我现在去找村长。”有汉子喊着,就往村长家跑去,正巧村里很多人都在村长家商量事情。
汉子跑进去就道:“村长,涨水了!宋家二房的还在田里割稻,马上就要被水冲走了!”
李村长本来还在头大着,这水位要是一直上涨该怎么办,听到这话,当即愤怒拍桌:“几个不要命的家伙!”
再怎么说都是三条人命,且乡里乡亲这么多年。
村长还是带着一群人气势汹
汹往村舍的方向去。
“都别乱动!”李村长对着三人怒吼一声,十几个青壮汉子腰间缠着麻绳连成人链,匍匐在泥浆里,手臂青筋暴起:“三、二、一——拉!”
麻绳绷成满月的弧度,浪头里拽出三个湿淋淋的人影。钱小芬瘫在泥地里咳出黄水,怀里还死死抱着两捆稻穗。
李村长拐杖重重敲在她手背上,稻穗滚进污泥之中:“要粮不要命的东西!现在还想着那些稻子,方才要是不小心打滑,命就没了!”
暮色里,老人佝偻的背影在暴涨的河水前显得格外高大,他语气森然:“这段时间,你们这些人一而再再而三地作乱,没人要为你们闯出来的祸背锅,自个的命都不珍惜。若是再这样......”
他扫了一眼瑟缩的宋家二房,“就搬去下游野狐岭住!”
钱小芬着急,爬过去拉住村长的衣摆,“村长,我们只是饿,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
宋长建忍不住了,一脚踹过去,跪爬过去道:“村长,您行行好,我们不过也是饿昏了头,今后一定会老老实实的,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吧...”
来救人的汉子浑身都湿了水,听到这话,斗纷纷憎恶扭过头去,表示要回家换衣裳了,等会媳妇该追问了。
村长扯过衣摆就走,冷哼一声:“我们走。”
“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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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里外的青云峰山崖。
王铁牛一行人花了四天时间,才从青云峰回到官道旁。
离开青云峰之后,听到从山顶传来的喊打喊杀的声音,喜儿娘无数次感慨后怕,拍着胸口直道:
“还好丹娘子机敏,发现青云观前的那伙人不是善茬,早点离开,不然可就要遭殃了。”
王铁牛面色沉沉,站在一块巨石上往外看去,只见触目所及之处全都浑浊的水,静静吞噬这大地上的一切。
一旁的官道上布满了密密麻麻、衣衫褴褛的流民,拖家带口地往前去。
“前面就是青州方向了。”王铁牛眯着眼道。
这大水反复无常,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突然涨水,只能在白天水位低一些的时候快速找到一个能落脚的地方,因此路上的人都在行色匆匆地赶路。
也有不少人盯上了青云峰,看那高耸入云的山峰,山洪定然不会涨到那么高,以为只要上去了,就能安枕无忧。
王铁牛等人也试着提醒,山上已经被一群山匪占据了,不要轻易上山。
奈何得到的只是漠视,然后没过多久,就看到前不久要上山的人尸体被扔下来。
次数多了,王铁牛等人也不会再刻意去提醒那些流民,继续往小道下山去,夜里就在山间将就一晚,还要留一个人守夜,时不时堤防涨水。
福子大老远跑回来,累得直喘气道:“咱们徽州大部分地方都被水给淹了,这群难民是要往青州去的。”
“这里面不只有徽州府的难民,还有很多从扬州逃过来的人。”
王铁牛紧紧攥着怀里的某个东西,忽然道:“扬州?扬州如何了?”
福子说:“反贼攻占了扬州,大肆收敛民财,且扬州受难的程度也不轻,不少难民拖家带口去往青州寻求庇佑。”
王铁牛捏紧手掌心,“我们现在就走,也去青州。”
几人点点头,青州地势高,且又是离徽州最近的一个州府,去青州是最好的选择。
丹娘子将最后一袋黍饼分成几份,将其分给王铁牛妻儿,还有福子妻女,还有王兰母女等人。
喜儿捧着碎屑舔手心,宝姐儿饿得直咬衣角,王兰心疼得将自己的那份饼干捏了一半,分了过去。
几人继续往山脚下去。
王铁牛用腰刀劈开拦路的荆棘,忽然顿住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