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到底是触及到对方的隐痛,姚月娥讪讪地闭了嘴,不好再问。
  薛清却笑笑,接着道:“严格说,我是被我祖父带大的,我母亲是个温婉柔顺的性子,父亲过世后,祖父怕她将我养得太文静,不利于将来继承家业,就把我接到身边,亲自调养了,所以我与我母亲……也不是太熟悉。”
  “哦……”姚月娥弱弱地应着,简直后悔自己提起这茬。
  好在薛清并不在意,笑着将火堆里烤着的两个红薯翻出来,递给姚月娥一个。
  忽然,一团黑色的东西从姚月娥身后落下,打在姚月娥微曲的手臂上一弹,便落进了身后的芒草从里。
  姚月娥被这突然的变故吓了一跳,手里红薯也扔了,吱哇叫着蹦出几步远。
  薛清却行过去,俯身将那团东西捡了起来。
  姚月娥这才发现,那竟是只怪模怪样的幼鸟。
  她拿手戳了戳,本来想说要不烤了也能加个餐,却见它睁着双圆溜溜的小眼睛,歪着湿漉漉的脑袋瞧她。
  那样的眼神,看得姚月娥心头泛起深深的罪恶。
  “这是……什么鸟啊?”姚月娥问。
  身为长在上京深宅的贵公子,薛清当然更不可能知道。
  两人扫一眼周围,恰见一个身着蓑衣的农夫在河边收拾渔网。
  薛清将幼鸟捧给他看,被告知这是这边山林里常见的白头鹎,而这只幼鸟大约是不慎从树上落下的。
  农夫检查了一番,确认这只幼鸟没有受伤,只是在方才的雨里沾湿了绒毛,暂时飞不起来罢了。
  薛清同农夫道了谢,小心地捧着幼鸟回到了篝火旁。
  他从袖子里取出一张方巾,先将小鸟的羽毛擦了,又捧着它,慢慢朝着篝火近了一点,想是在替它烤干羽毛上的水。
  姚月娥静静地看他,倏尔发现这样的薛清,似乎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温柔耐心。
  “薛老板……”姚月娥狐疑地问:“你很喜欢小鸟吗?”
  薛清闻言先是一怔,而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姚月娥问。
  “因为……”薛清思忖着,像是陷入了什么遥远的回忆。
  姚月娥
  耐心地等着,似乎过了许久,才听薛清笑着对她道:“因为鸟儿自由啊,有扶摇直上九万里的大鹏,也有长风万里来相送的大雁,无拘无束,在喜欢的时候,可以飞向自己喜欢的地方。”
  他说得平淡如常,甚至没有情绪,可姚月娥看着那双映着篝火出神的眸子,总觉得他话里带了几分怅惘。
  她不敢再追问。
  几人休息好了,终于在日暮时分赶到了距离邓州三十里的一间客栈。
  商队的人去后面的马棚,喂马补给,姚月娥则跟着薛清先去柜台投宿。
  还算宽敞的客堂里稀稀落落地坐着两三桌客人,看样子也是出门在外的行商和旅客。
  薛清为大家要了客房,登记的时候,掌柜的听几人口音生疏,便笑着同薛清闲聊,“听郎君这口音,应该是上京人士吧?”
  薛清笑笑,没有否认。
  “哎哟!那可赶巧!”掌柜的一听便高兴起来,问薛清到,“郎君听我口音是哪儿人?”
  薛清愣了愣,而后有些疑惑地问:“莫非也是上京人士?”
  “猜对了!”掌柜的笑起来,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欣然,拉拉杂杂地跟薛清和姚月娥讲起了自己在上京的过往,又是怎么来了这个地方开客栈的。
  那掌柜实在是健谈,啰嗦得姚月娥头晕,临走时还不忘扯着姚月娥手里的钥匙问她,“郎君接下来是要经邓州继续往南走么?”
  “嗯,对。”姚月娥注意力全都在钥匙上,回得有些心不在焉。
  掌柜的见几人神色倦懒,到底也不好再缠着人聊天,将钥匙交给几人后便去吩咐后厨烧水备菜了。
  也就是在这转身的一刹,姚月娥忽然注意到掌柜的手心和手指第二关节处,竟生了好些厚茧。
  她想起封令铎那只常年舞刀弄枪的右手,心头的一根弦忽然就绷紧了。
  若是没有记错的话,方才在他们歇息的河滩上遇见的那农夫,手上似乎也有这样的痕迹……
  “不对。”
  姚月娥一把抓住前面的薛清,贴上去压低声音道:“这客栈……好像有问题。”
  第61章 圣旨若敢反抗,视同抗旨!
  薛清毕竟走南闯北经验丰富,一听便明白了姚月娥的意思。
  他镇定自若地将姚月娥推到身前,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估计是准备晚上睡着了动手的,你先别慌,回房间四处都查一遍,水和食物都不要碰,记得开窗通风。”
  姚月娥应了,又听薛清嘱咐,“你多挑挑房间的问题,设法拖住掌柜的,我等下先去马厩看看。”
  姚月娥点头如捣蒜,两人在房门口道别,之后薛清推窗观察一阵,便从二楼客房的窗口翻了出去。
  商队随行的护卫现今应在马厩里安顿马匹和货物,薛清借着夜色避开所有人,匆匆赶到了客栈后面的马厩。
  然而眼前情景却让他心头一坠。
  马厩空空荡荡,本该守在这里的护卫不知去向。
  薛清心下骇然,只想快些返回告诉姚月娥。
  厩棚上挂着的两只昏暗灯笼晃了晃,映出下面那个眉眼含笑的掌柜,薛清心头一凛,退后的同时,将腰间用于防身的匕首拽在了手里。
  “哟!”掌柜的表情惊讶,问薛清到,“客官是什么时候来了马厩的?小的方才就在柜台,似乎没见您出去?”
  “掌柜的太忙没注意。”薛清答得云淡风轻,绕开掌柜的又要往客栈里去。
  掌柜的却拦住了他,“所以客官这是要做什么?怎么匆匆地来了,见到小的立马又走?”
  薛清笑笑,只道:“忽然想起出来得着急,房门没锁,若是东西丢了,倒给掌柜的惹麻烦。”
  “不打紧,”掌柜的一听便笑起来,“今夜这客栈投宿的只有你们一个商队。”
  话落,一簇凶光从掌柜眼中闪过。
  变化发生在一瞬。
  薛清抽出手中匕首,直接往掌柜胸口划去,而掌柜的显然也是伸手不凡,一击之下竟让他翻身躲了过去,同时飞起一脚,直至踹在了薛清的小腹。
  尖锐的刺痛传来,薛清脚下打滑,接连退出几步险些站立不住。他飞快抓了把身下的沙土,朝着掌柜面门一扬,而后攀着马厩的顶棚,一跃上了二楼。
  “快走!”
  几乎没有时间交代,薛清攥着姚月娥就跑,而房门也在此时被人破开,一群陌生男子涌入,挥剑就朝两人刺去!
  “铖——”
  金属的擦挂伴随火星焦灼的味道,森白的剑尖落地,扎入脚下地板。
  姚月娥怔忡抬头,却见卫五不知何时半蹲在了窗口,四目相对,他也只来得及说一句,“走!”
  姚月娥在薛清和卫五的掩护下,从窗口借着马棚逃了出去。
  也是直到这一刻,姚月娥才发现自己面对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局面。
  卫五带着不下二十人的侍卫,正与客栈里假扮成伙计的人缠斗,然而对方的准备远比几人料想都充分得多,不仅仅是客栈里的人,就连客栈周围都被安排上了埋伏,局势霎时变成绝对的敌强我弱。
  可卫五的人也不是吃素的。
  混乱中,卫五朝围堵的人群扔出迷烟,带着姚月娥和薛清突出了包围。
  脚下的路面在这时震动起来,沉闷的声响从远处传来,是哒哒的马蹄。
  漆黑的夜幕下,密集的火把云集而来,像一条绵延的火龙。
  来人截断了去路,姚月娥和卫五都愣了,直到马上一人撩袍下来,将手中明黄色圣旨展开,对几人道:“本官奉旨捉拿人犯姚月娥归案,若敢反抗,视同抗旨!”
  话一出,姚月娥和薛清面面相觑。
  对方根本不给两人询问的机会,大手一挥就要上来押人。
  卫五踹飞了最近的两人,带领的暗卫得到指示,也纷纷出手,平静了一息的现场顿时又是乱成一片。
  卫五将对方一人从马背拽下,薛清跳上去,把姚月娥拉了上来。
  火光与打斗的混乱中,姚月娥听见卫五对她道:“对方有备而来,走陆路恐怕诸多埋伏,你们去浅渚埠,由水路往襄州,那里的马都监曾是封大人部下,他会护你无虞。”
  马声嘶鸣,长啸破空。
  马蹄高高扬起,破开人群,从围绞中冲了出去。
  冬日的夜晚,寂静的山林冷风涤荡,马蹄和呼喝回荡在震动的山野,云层厚厚地压下来,隐去了清冷的月光。
  眼前漆黑一片,姚月娥根本看不清道路,大部分的追兵被甩掉了,但身后仍有马蹄穷追不舍。
  很快,两人一马来到一处狭窄的山谷,只要能从这里过去,便能甩掉大部分的追兵,姚月娥心中一凛,在薛清夹紧马腹的同时,紧紧攥住了马鞍前的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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