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痛感钻心刺骨,姚月娥却咬着牙一声不吭。
  心头像是被什么狠狠地砸了一下。
  她忽然发现,时至今日,饶是两人已经经历了那么多,他们似乎也很难真正做到相互理解……
  念头像噩梦残留的火星,轻飘飘地落入淋满火油的干柴,一瞬便燎烧得熯天炽地。
  饶是疼得骨头都要被拧碎,姚月娥只咬着牙一声不吭,仰头与他僵持。
  “你说错了,”姚月娥针锋相对。
  “一直以来,薛清给我的是理解和欣赏,他会站在我的立场考虑,不求回报、不求独占、甚至没有条件。”姚月娥哂笑一声,反问:“你可以么?”
  他可以么?
  简单的四个字,却似寒天里的冰封。
  封令铎被问得无言,因为凭心而论,他确实做不到。
  刚找到姚月娥的时候,他甚至想过,跃过那些尊严和骄傲,直接将人掳回去,然后锁起来。
  所以,怎么可能有男人面对自己心爱的女人,一丁点的占有欲都没有?
  若是可以,他宁可不要这一身傲骨,也不要这为官的清誉,用抢的、夺的、要挟的……无论如何,他都要把姚月娥留在身边。
  可是所有的这些妄念,在看见她烧窑时的细汗和眼中星火时,却莫名地消散了。
  从来我行我素、傲世轻物的郎君,开始逼着自己去理解她的快乐,去体验她的悲苦,爱她所爱,一退再退。
  一国之相,万人之上,分明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却偏偏要不到她。
  封令铎从未觉得如此挫败。
  深深的无力感从胃腹翻涌而上,他将姚月娥攥得更紧,语气冷肃地对她道:“嫁给我。”
  强势的、命令的语气,他头一次在姚月娥面前端出上位者的威压,指尖轻触在她的脖颈,像叼住猎物的凶兽,强势得不容置疑。
  “嫁给我,”他摩挲着她的脸颊,一下一下,“我娶你为妻,向皇上求诰命加封,你会比现在更尊贵,从此再没人敢轻视你。”
  姚月娥蹙眉回望,只觉荒诞。
  封令铎却俯身攫住她的视线,沉声道:“皇上一直想要北伐,我可以带兵,替他拿下北地,拿军功去换。”
  话落,他感到怀里的身体颤了颤,那双水色潋滟的眸子猛地抬起来,不可置信地望向他,问:“北伐?”
  声音戛然,像是当胸挨了一拳。
  姚月娥伸手揪住襟口,半晌才缓声开口道:“前朝战乱不断,百姓深受其苦,大昭建国不过两年,尚未修养生息,你们……你们竟然就想着兴兵北伐?”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手抵在胸口,用尽力气道了句,“出去。”
  烛火忽然爆出一声哔剥。
  姚月娥的话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直辣辣地抽在封令铎脸上,让压抑的情绪再也无法克制。
  大掌松开桎梏,转而攥紧了姚月娥的手臂,拉得她踉跄几步,背身抵上用于展示瓷盏的博古架。
  瓷盏炸裂在耳边,发出砰訇的惊响。
  封令铎就这么沉默地注视她,用青筋绷紧的手钳住她玲珑的下颌,迫她与自己对视,眼神冷得像冬月里结了冰的暗河。
  他身上那种久经杀伐而淬炼出的锋利简直刺骨,撕开平日里那些浮于表面的廉耻和衣冠,他也不过是个求不得的男人而已。
  这样可怖的封令铎,四年来,姚月娥从未见过。
  她本该惧怕、顺从,但这一次,她却破天荒地仰起头,以最为挑衅的眼神回敬着他的愤怒。
  “我的未来,不需要你拿大昭百姓的命去换。”
  她每个字都咬在齿间,决绝的近乎冷漠。
  两个人靠得那样的近,一呼一吸间,气息纠葛缠绕,却又化作无形的浪潮,将彼此越推越远。
  所有的谋略和心机化作虚烟,那些凛冽手段和杀伐果决到了她的面前,全都轻飘飘地消散了。
  百般武器用尽,却仍旧不敌她素手。
  封令铎前所未有地生出了一丝困惑。
  原先他爱着的,她身上所有的那些鲜活、不屈、张扬和刚直变成反噬的诅咒。
  此时此刻,封令铎多么希望姚月娥就是个没什么想法的普通女子,希望她可以顺从一点、听话一点、或者再媚俗一点……
  可是这样的念头刚起,就被封令铎自己给否认了。
  如果……
  如果姚月娥真的是那样的女子,她便跟他从前见过的每一个人都无甚两样。
  他就不会喜欢她。
  所以,所谓的情爱到底是什么呢?
  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情感?让人明明恨着,却又难以自持、违背理智的同时爱着?
  封令铎终于承认了,自己拿她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心头被倏地一刺,他上前几步,姿态强势地扶上她的腰,却竭力收敛着声音里的无力。
  “你一定要同薛清来往,是么?”他又倾身逼近了一点,几乎贴上她的面庞。
  姚月娥没有答他,可这样沉默的僵持偏偏说明了一切。
  封令铎忽然哂了一声,带着自嘲的意味低喃,“你从未想过要嫁我,是么?”
  之前的一切,都不过是因为她需要人帮衬,而他又纠缠得太紧。
  至少从重逢到现在,拥抱、亲吻、亦或是更亲密的肌肤之亲他们都有过了,可姚月娥却从未说过一句“心悦他”。
  心里有一块软肉被揪起,疼痛细细密密,再也无法忽视,那点找不到出口的无力变成愤怒,要将封令铎溺毙。
  他伸出另外一只手抚在她的脸颊,而后往下,扣住她的后颈,将人狠狠地压向了自己。
  唇齿交叠在一起,封令铎几乎用了全力。
  大掌摁住她的后脑,抵死勾缠,不容分说地强势。
  姚月娥呜咽一声,圆瞪的眸子紧紧攫住眼前那个失态的男人,写满了惊愕。
  蚍蜉撼树的推拒毫无作用,姚月娥想喊人,然甫一张嘴,有什么温滑的东西便趁虚而入,带着炽烈又几乎绝望的晴欲,疯狂地与她纠缠。
  她挣扎着试图扭开头,却被他单手扣住后脑狠掰回来。
  惊痛在下唇漫开,姚月娥尝到一点咸腥的味道,是他咬破了她的嘴唇。
  血液混着唾液,在唇舌间辗转,封令铎失尽理智地吮出她唇上的鲜血,一点一点地抽离,沿着下颌和脖颈,一路吻到她因紧张而深深凹陷的肩窝。
  可是,当冰凉的手指轻抚上微颤的脖颈,封令铎却停住了。
  他记得上一次,自己这般盛怒失控的时候,就惹得姚月娥没出息地哭了鼻子。
  而如今,无论他如何失落愤怒,封令铎再也不想看见姚月娥的眼泪。
  满室昏暗的烛火之中,姚月娥抬头望他。
  浅棕色的眸子映着暗光,淡
  漠疏离,仿佛如有实质的一个巴掌,响亮地落在封令铎脸上,扇得他怔忡失神。
  他忽然觉得自己可笑。
  从天之骄子到手下败将,向来杀伐果决、手段雷霆的封相,竟然可笑地害怕姚月娥的眼泪。
  她就像一捧轻盈的雪,看似柔软,却能压断他所有钢硬的胫骨;他想掐住她的脖子,可手指所到之处,皆被她袖口的一缕淡香轻而易举地锁缚。
  矛盾、不可理喻,让贪婪者克制、让暴怒者温柔,让他不惜违背本能地对抗自我。
  清冷的夜风贸然闯入,纱灯烧出一声响亮的哔剥。
  封令铎倏尔轻哂,声音寂寥落寞。
  他没有再纠缠。
  皂靴踏过满地的碎瓷,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封令铎推开茶室的隔扇门,背对姚月娥,微侧过头来。
  烛火映上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显出几分不常见的伶仃。
  他又变回了那个清冷端方、复礼克己的郎君,用温沉而稳重的声音问她,“四年了,从进封府到现在,你对我……有过真心么?”
  有过真心么?
  自然是有的。
  可是在现实和立场面前,她那点微不足道的真心,根本不值一提。
  封令铎不可能为了她舍掉仕途和封府,而她也不会为了封令铎,甘心再回到后宅的一方尺寸天地。
  所以,在明知没有未来的时候谈论真心,实在是白费力气。
  夜风从门扉处卷进来,吹得满室的烛火都跟着晃荡。
  姚月娥没有回答他的提问,可是长久的沉默早已说明了一切。
  “我知道了。”
  封令铎声音平静,然而紧扣在门框上,泛白的指节却早已暴露了他的情绪。
  他不像姚月娥,说不出违心的、一别两宽的话。
  他自私地希望她能和自己一样,结束了这段感情之后,便永远也不会好起来。
  第54章 新政“就是那个女师傅”
  寒露惊秋晚,朝看菊渐黄。
  八月一过,上京的秋意便多了几分寒凉。
  这段时间,姚月娥都一直歇在铺子上,那间封令铎在青花巷给她置办的宅子,姚月娥没再回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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