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诶!好巧啊!怎么你们也在啊?”
  身后响起叶夷简的声音。
  封令铎整理好思绪,一转身,就听见他兴冲冲地道:“刚好我们也还没用晚膳,要不一起吧?”
  “姚师傅。”
  姚月娥也是这时才注意到叶夷简。
  她望了望天色,发现薄暮冥冥、华灯初上,如今已是饭点。
  今日忙了一整天,方才不觉得,现下松懈了,只觉五脏六腑都在唱空城计,而一旁的齐猛也是面如菜色,一副免力强撑的模样。
  姚月娥不是个忸怩的性子,当下便答应了叶夷简的邀约,只是随他没走几步,视野里便撞进另一道身影。
  姚月娥怔了怔,倒是想起上次这人踹了她家的门以后,两人似乎是有好几日都没再见了。
  其实也不怪姚月娥心大,那次封令铎走后,她是想搬出去住的。
  结果在上京城问了一圈,姚月娥才知道,这里的宅子都兴的是押三付一。
  这么一来,她能租得起的房子,就太破了;不破的房子呢,她又租不起。等她把房租一交,等于是在这上京城里,别的啥都干不了了。
  况且这一趟上京之行,姚月娥本来就为的是学东西,若是因着跟人怄气模糊了此行目的,那才叫买椟还珠、本末倒置。大不了等以后赚了钱,再将房租给补上就是。
  于是这么想开了,姚月娥也就不纠结无关的事了。她将精力都放在正事上,自然就忘了自己和封令铎的龃龉,如今乍然相逢,她才想起之前,两人似乎是不欢而散的。
  封令铎也在此时望了过来,四目相对,气氛霎时便有些微妙。
  叶夷简浑然不觉,行出两步才发现姚月娥没跟来,回头又问:“怎么了姚师傅?还有事?”
  “啊?”姚月娥有些尴尬。
  可她已经答应了叶夷简,若是因着封令铎就反悔,反让人觉得她有多在意似的。
  思及此,姚月娥绽开一抹微笑,对叶夷简道了句“没事”,便领着齐猛提裙跟上了。
  几人去了上京城里最有名的酒楼,樊楼。
  三层相高,五楼相向,其间明暗相通,灯烛晃耀,宏伟璀璨,宛如天上宫阙。
  姚月娥从没去过这样的地方,不知怎的当下便有些腿软,上台阶的时候一个不察,倏地踩空一级。
  “唔……”
  没出口的惊呼,被后腰上那只有力的大掌给截住了。
  他很是自然地在她腰上扶了一把,火热的温度透过夏日里薄薄的衣衫,让姚月娥整个脊背都麻了。
  看着前面齐猛和叶夷简的背影,不知怎的,姚月娥竟然生出点类似“偷情”的心虚感,抢在那两人回头寻她之前,自觉地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将封令铎甩在了身后。
  雅间很快布置出来,几人落坐开始点菜。
  姚月娥走了一天满头的汗,正要倒点水解渴,转过头来,便见面前已经被递来一杯紫苏饮。
  “咦?”一旁忙着点菜的叶夷简放下菜单,揶揄地瞥着封令铎道:“今日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怎的?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你自束发起,可就是没再主动给我倒过茶水了。”
  封令铎冷冷威胁,“饮子都堵不上你的嘴?”
  叶夷简“嘿嘿”两声,瞟了姚月娥一眼,埋头继续看菜单。
  菜品很快点好,伙计确认过后离开,雅间里只剩下四人,大家沉默地埋头喝饮子,谁也不出声,气氛一时尴尬到凝滞。
  叶夷简扶额,心道怎么每次都这样,哪儿缺了他都跟要散伙似的,活跃气氛联络感情的重任,最后还是得交到他的手上。
  于是他清了清嗓,问姚月娥道:“姚师傅今日怎么去了州桥?是有什么想买的吗?”
  “也没有,”姚月娥放下手里的饮子,道:“我是去那儿附近看贡户铺子的,不看不知道……”她叹气,“看了才明白,原来上京有那么多贡户,跟建州府完全不一样。”
  这一点姚月娥倒是没有夸张。
  建州府内百余号商户,贡户人数统共不到十户。而上京这里,单单是一条街上,就有几十上百家铺子,打的招牌都是贡户。
  不仅吃穿用看什么都有,还有好些老铺子,号称是从前朝开始就是百年的御供老店。
  姚月娥忽然就明白,为什么张廷怀的那帮徒弟会瞧不上她了,思及此,情绪倏然就悒郁起来。
  “上京就是这样,”叶夷简笑着安慰她,“权贵多,贡户自然就多。你没听有人说,那御街上一个招牌砸下去,死的人十个里面就有三个当官的、五个贡户、还有两个是皇亲。”
  姚月娥和齐猛笑起来,席间气氛终于轻松。
  姚月娥问叶夷简到,“那关于藏家和藏品的事,叶少卿可有了解?我下午去那些铺子里逛过来,所谓的藏品,倒是一个没看到。”
  叶夷简“啧”了一声,笑到,“都叫藏品了,那店里当然是不该有的了。”
  见姚月娥疑惑,叶夷简笑着指了指楼下,“要问这藏品,姚师傅你今日可是来对了地方,看到没?那才是藏品该去的地方。”
  随着叶夷简所指方向,姚月娥看见下方一块单独隔出来的区域,有人正在台上向台下客人展示手里的东西——珠宝玉器、书法字画,甚至是珍禽猛兽,应有尽有。
  “拍卖?”姚月娥问。
  “对!”叶夷简为自己再满上饮子,又道:“这樊楼月逢初一十五,就会举办一次拍卖,搜罗天下奇宝和名家新作,只有那些流拍了的东西,才会被出售给商户,拿去铺子上标价。”
  姚月娥听得双眼晶亮,兴趣盎然地追问:“那要如何才能被选中进入藏家拍卖呢?”
  叶夷简道:“我听说会有专人四处打探巡视,如果看见感兴趣的,就会提前约货。”
  “原来是这样……”姚月娥恍然,“怪不得刚才问一个老板,他让我在州桥附近租间铺子,卖不卖东西倒是其次,关键是要有个门面,让别人知道。”
  “嗯嗯,”叶夷简喝着饮子点头,问:“那姚师傅看好铺子了吗?”
  姚月娥撇撇嘴,“可我看州
  桥附近的街道巷子,铺子全都租出去了,我就算想租,也没有地方了啊……”
  她沮丧叹口气,倏尔想到什么,问叶夷简到,“州桥那边那个塘坊巷里有间空着的铺子,叶少卿知道是什么情况吗?”
  “啊?”叶夷简疑惑,“哪间啊?”
  姚月娥道:“就是张廷怀钧瓷铺对面的那个,我看位置极好,整一条街上,只有那一个铺子是关着的。”
  对面捧着杯盏的人忽然抖了抖,叶夷简斜着眼去瞟封令铎,犹豫着“啊”了一声,“那个、那个铺子啊……”
  姚月娥喝着饮子,接话,“我听说是一个大官的祖传产业,之前好多人找过,对方不租也不卖。”
  “哦、哦哦……”叶夷简乖巧点头,不敢吱声。
  “嘁!”姚月娥冷呲,不满到,“我看他多半就是个大贪官!缺不着这点钱,所以才宁愿把铺子放着长草都不租售。我还听说那个大官叫什么轰参政,怎么会有人的姓氏这么奇怪啊?”
  “噗——”
  旁边的叶夷简忽然就喷了嘴里的饮子。
  姚月娥和齐猛齐齐一怔,赶忙递巾子的递巾子,叫伙计的叫伙计。
  等到收拾规整,叶夷简才一脸疑惑地觑着全程沉默的封令铎问:“姚师傅,跟你说这铺子来历的人,不会是闽南路的吧?”
  “诶?!”姚月娥惊奇,“你怎么知道?!他就看我们是一个地方的,才跟我多说了两句。”
  “行……”叶夷简勉强扯了扯嘴角。
  他怎么知道?
  能把他那倒霉兄弟的姓从封发成轰的,大概除了闽南路,也没有别的地方了。
  可是看情况,姚月娥似乎还以为封令铎只是他手下的侍卫,完全不知道他如今真正的身份。
  叶夷简挤眉弄眼地询问封令铎,没曾想对方瞟一眼他乱飞的五官,送来一个“别多管闲事”的眼神。
  行吧。
  上官要同自己媳妇玩什么情趣,他自然是管不了。
  叶夷简对着姚月娥笑笑,摊掌指了指面前的美食道:“大家也都饿了,就开吃吧。”
  *
  酒足饭饱,心情旷然,几人从樊楼出来,已经是明月高悬的时候。
  席间,姚月娥浅尝了几口樊楼有名的寿眉,如今借着微熏的酒意,向叶夷简继续打听那个她看中的铺子。
  “叶少卿,”姚月娥偏偏倒倒地挨过去,问他,“你也是在朝廷里做事的,你认识这个叫轰参政的大官吗?”
  叶夷简被问得一愣,看着她越贴越近的胳膊,僵直着后背一个劲往旁边躲,却被姚月娥一个勾手就给捞了回去。
  “叶少卿,”她眨巴着一双泛着水光的桃花眼,可怜巴巴道:“看在你我在闽南路也算是共历磨难,同生共死的份儿上,你有没有什么门路,可以帮我引荐一下啊?比如,这个轰参政喜欢什么?你帮我打听打听,到时若是租到了铺子,我就请你再来这樊楼吃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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