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他抬头对黄慈笑起来,“本官的筹码,黄会长可还满意?”
  面对痛哭流涕的黄琮,黄慈几乎是当场就懵了。其实之前他就想过,伽蓝寺那样隐秘的一个地方,除了被自己人出卖,世间不可能有第二个人知道账本的所在。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出卖自己的人,竟然是他。
  突然的转变像一块巨石,轰然砸落在黄慈头顶,让他一时也乱了心神。
  可闽南商会的会长,毕竟不是街头没见过世面的小贩,他很快便稳定下来,盯住封令铎的双眼反问:“你觉得我会因为一个背叛自己的侄子手软?”
  “是么?”封令铎挑眉,似是意外的样子。他转身取走侍卫手上的剑,二话不说就往黄琮腿上划了下去。
  “呜!——”黄琮痛得青筋暴起,但因为嘴被堵着,只能呜呜发出痛苦的呜咽。
  眼见黄慈无动于衷,封令铎扬手又要往黄琮另一条腿上划去。
  “住手!!!”
  一声怒喝,黄慈终是开了口。
  封令铎这才满意地将手中长剑还给侍卫,温温淡淡地道:“黄会长早点配合多好,这样的话,令郎也不用平白挨了封某这一剑。”
  话落,不仅是黄琮,就连跟着黄慈的好些黄家仆从都愣了。
  黄琮是黄慈的私生子,这件事早在封令铎听闻,黄慈多年来一直扶持魏酉的时候就有了怀疑。
  关心则乱,越是在乎的人,越是不想他卷入是非的纷争,所以黄慈才会故意对魏酉好。一来是转移视线,让人误以为他才是自己的私生子,二来也是想为黄琮今后执掌黄家的生意,培养一个得力的助手。
  可不曾想黄琮是个不成器的草包,误打误撞,反而拆了自己爹的台。
  片刻后,黄琮终于回过神来,他呜呜地挣扎着,想要挣脱钳制的样子。
  封令铎懒得理他,仰头望向马背上的黄慈,问:“黄会长送我们出建州城,儿子我还你?”
  暴雨如注,击打在伞面,发出急迫且杂乱的砰訇。
  良久,黄慈的视线终是柔和下来,举手对身后的侍卫挥了挥。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
  流矢破空,从前胸处贯穿了黄琮的心口。尚在梦中的黄琮愕然瞪大双眼,怔怔地低头。
  所有人都被这样的变化惊得一怔,短暂失神过后,黄慈怒吼着翻身下马。可是双脚触地的那一刻,他便被身侧两名府兵擒住,不能动弹。
  周围响起整齐划一的脚步,排山倒海,犹如滚雷。城门处倏地涌入大批兵甲,他们个个手持长剑旁牌,锋利的刀刃森寒,泛着层层银光。
  有人身着绯色官袍而来,及至走得近了,封令铎才看清来者,正是建州府的知州,王怀仁。
  “王知州,”封令铎笑笑,道:“又见面了。”
  王怀仁脸色极差,却还是应着官场路数,装模作样地唤了句,“封参政。”
  言讫,他看了眼已经断气的黄琮和几尽瘫软的黄慈,冷着脸对身后的府兵吩咐,“带下去。”
  封令铎注视着面前的人,一言不发。
  若是没有记错,这个王怀仁是前朝天福元年的状元,大昭建国之时,也是他率先归顺大昭,算是为闽南路六州都做了表率。
  可没曾想……知人知面,到底还是不够知心。
  看着黄琮被抬下去的尸首,封令铎感叹,“黄琮虽愚蠢,但留着他,未尝不是控制黄家的一个筹码,就这么舍了,王知州可是足够的果断。”
  “承蒙封参政夸奖,”王怀仁笑起来,“王某生平不留两种人,一是吃里扒外的叛徒,二是扶不上墙的烂泥,黄琮两样都占,实在是不怨下官。”
  封令铎闻言轻哂,不置可否。
  都是官场里厮杀过的聪明人,在绕圈子便没什么意思了。封令铎话风一转,倒是难得开门见山,“此番劳烦王知州亲自前来,想必是有话要与本官谈?”
  王怀仁笑起来,那笑容疏朗清明,全然没有穷途末路的阴霾。
  封令铎直觉不对,便听他道:“下官此番不是要与大人谈话,因为下官知道,建州府和闽南路的破局点,并不在大人身上。”
  “整个建州府,拥府兵三千,但凡下官一声令下,大人是无论如何都走不出建州府的。”王怀仁继续道:“可下官也知道,大人能不能出建州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证据一旦呈给圣上,下官不仅保不住自己,还有可能连自己的三族都保不住。故而下官此番,是来向大人讨个活路……”
  他一顿,复又道:“也替全建州府的百姓,向大人讨个活路。”
  封令铎心头微讶,“你……什么意思?”
  王怀仁仍然是笑着,“建州府的陆路关卡共十二处,可舍利塔倒塌距今不过一个时辰,下官想知道叶少卿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将证据送出建州府?所以下官猜想,叶少卿一行一定走的不是陆路,而是水路。”
  见封令铎不言,王怀仁继续道:“闽南多雨,河流纵横交错,水路出闽南不仅可行,而且因着河道宽广,很难设下关卡,你们便完全可以水路先出闽南,而后再转陆路上京。封大人?下官说得可对啊?”
  他举手,示意府兵将一个发信号用的震天雷取了过来,笑道:“下官方才说,闽南多雨,河道纵横复杂,且如今正逢夏汛,若是建河上游的乌石陂决堤,顺流而下,想是无论如何都会阻碍叶少卿一行,届时下官也不怕追不回证据。”
  “你要……炸堤?!”封令铎脑中轰然,惊愕得几近哽咽。
  梅雨、夏汛、若是再加上乌石陂决堤,莫说建河无法通行,就连建州府辖下七县都恐成泽国!
  “王怀仁,”封令铎神情阴悒,语气里已经是沉沉的肃杀。他上前几步,紧紧攫住王怀仁的视线,冷声警告,“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王怀仁闻言却笑开了,“下官乃一州知州,熟读刑统疏议,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贪墨是死罪、渎职是死罪、勾结山匪是死罪、毁堤也是死罪……既然都是死罪,下官当然不介意多拉点人一道。毕竟下官可是听说,黄泉路冷寒至极,多点人,也多点热闹。”
  “怎么样?”王怀仁迎着封令铎的目光上前,语气温沉地问:“您是要放建州百姓一条生路?亦或是……踩着他们的尸骨,来铺您自己的政绩?封参政,您不妨想想?”
  王怀仁说完便举起了手,对府兵示意——三、二、一……
  “江口码头上岸,从信州经陆路上京。”
  王怀仁听完什么也没说,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确实,信州距离建州最近,且属于江南东路管辖,若是从此处上岸,那本官确实是鞭长莫及。”
  他说话间,又抬头看了看天,颇有些惋惜地对封令铎道:“可惜如今距离证据上船,已经快半个时辰了,我就算是派快船去追,大约也是追不上的。下官赌不起,故为确保万无一失……”
  “封参政,”王怀仁笑笑,无奈道:“对不住了。”
  话落,一声惊响在雨幕中炸开。
  封令铎错愕地看着那只放空了的震天雷,听见王怀仁沉而缓地道:“抓人。”
  “若遇抵抗,不必留活口。”
  *
  “什么声音?”
  雨声萧瑟的建河边,姚月娥回头,望了眼身后水流的方向。
  今日因着暴雨,她给大家放了一天的假,没让窑工上窑。方才,在得知证据已顺利从舍利塔里被取走后,姚月娥在齐猛和卫五的护送下,暂且离开窑厂躲避。
  前行的马车被风雨阻了道,几人不得不在建河边停下整顿,也就是在这时,姚月娥听见了远处那一声渺远的声响。
  那动静不像是天雷,仅仅一声,之后便再无踪迹。姚月娥心中狐疑,直到听见身侧的卫五笃定地回了句,“是爆炸。”
  姚月娥和齐猛都愣住了。
  建州这地方,一没开山,二没战乱,如今毫无征兆地起了爆炸,其声之烈,听着根本就不同寻常……
  “难道是……他们出事了?”姚月娥喃喃,惊疑不定地望向卫五。
  暗卫也着实拿不准,只对她道:“无论如何,卑职接大人之令,就是要护姚师傅安全,既然如今局势不定,姚师傅还是赶快上车,随我们先出了建州的地界吧。”
  “不对……”齐猛的声音打断了两人。
  姚月娥回头,便见齐猛怔忡地盯着浑浊汹涌的河面,轻声自语到,“这建河……似乎是涨水了。”
  “什么?”姚月娥不解,跟着齐猛看去,只见一刻钟之前还在河边的一块石头,如今已经被淹没得只剩一隅尖顶。
  卫五见状当即便明白过来,问姚月娥到,“这条河的上游,筑有水坝之类的东西么?”
  “乌石陂……”姚月娥脸色煞白,失魂地盯着涛涛江水,“建河上游,是闽南路最大的蓄水陂,名唤乌石陂,若方才那声爆破,炸掉的是乌石陂堤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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