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黄慈不发一语地端起姚月娥案上的酒盏,杯底一抬,就往地板上倒了个干净。
  “喝了。”
  轻飘飘的两字,却压得陈方平膝盖一软,当即遍俯身趴地,将地板上的酒全都舔了个干净。
  黄慈垂眸静静地看着,无甚情绪地留下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而后甩袖离去。
  待船上人都散去,陈方平的人才猫腰从后舱出来,拿着巾子给他上上下下擦着残留的酒渍。陈方平一把将巾帕抢了过来。
  “东家,”管事的低声回禀,“按您之前的吩咐,一切就绪,只等姚月娥的马车经过。”
  “嗯。”陈方平沉着脸,将脏污的巾帕拽进手里,侧头对管事吩咐,“手脚利落一点,别留下痕迹惹了乱子。”
  第16章 刺杀又是见到老婆的一天,嘻嘻~……
  回程的马车上,齐猛一个劲儿地夸姚月娥厉害。说她三两句话就让那姓陈的孙子乖乖跪下了,甚至连手都没动。
  “这就叫那什么借别人的刀杀人!对吧师傅?俗话说打狗要看主人的面,原来还能借主人的手来打狗!”
  姚月娥笑着睨齐猛,纠正他,“这叫借刀杀人,让你平时多读点书。”
  齐猛嘿嘿两声,摸着脑袋羞赧道:“反正我就跟着师傅,师傅懂就行。”
  姚月娥白他一眼,示意齐猛坐稳别掀了车。
  几人笑笑闹闹前行,因着马车在出城的时候被拦下盘查,耽误了些时候,几人赶在日落时分才出了建州城。
  州府与嘉禾县之间有一段山路,平日是往来要道,车马并不见少,但入夜之后因着山路难行,行人便显寥寥。再加上如今还是早春,夜里寒气逼人,赶路的便更少了。
  方才只顾着喝酒,没怎么吃东西,走到现在姚月娥倒觉得饿了,肚子一直咕咕叫个不住。
  她略微烦躁地看了身旁的六子一眼,蹙眉用膝盖抵他,“别抖脚了。”
  “哦!”六子停了动作,靠着壁板坐直了些。然而奇怪的是,耳边那种隆隆的声音却并没有消失。
  “有人?”姚月娥反应过来,可不待她查看,正在急行的马车倏尔沉沉一颠!
  “噗——”
  一声闷响彻底划破静寂,是剑锋入肉的声音。
  有东西喷溅而出,从晃动的车帘扑入,温热的感觉霎时沾了姚月娥满手,全是殷红粘稠的液体。
  血!
  姚月娥心头一沉,恍惚只觉声音从四面八方围拢而来,像暗夜里忽至的浊浪。在这样的路段遇到此等情况,来人除了山匪不做他想。
  可来人不问姓名,直接出手杀人,看样子也不是为了劫财,那可能的情况只能是一种了。
  姚月娥抓住起身要冲出去的齐猛和六子,声音冷肃地道:“他们人多势众,而且应该都带着武器,你们出去硬拼也只是以卵击石!”
  她转头看向六子道:“等下听我指令,你负责引开来人,你……”姚月娥转向齐猛,“抓住机会,解决掉前面那个驾马的人,然后冲出去……”
  “那师傅你呢?”齐猛打断姚月娥。
  “听我说!”姚月娥表情肃然,“这些人有备而来,又不为劫财,我猜是冲我来的。我会引开他们,你们逃出去后尽快找到叶少卿……还有薛老板。我猜来人一定和黄慈有关,否则他们不会在这条路上截我,所以必要时,你们也可以告诉黄慈。”
  “听到了吗?!”姚月娥语气冷冽。
  齐猛与六子对望一眼,终是咬牙点了点头。
  身下的马车猛然一晃,缓缓有停下的趋势。周围接连响起窸窣的脚步,人影透过夕阳的血色映上来,像无数阴森的鬼魅。
  一截泛着冷光的刀尖从车门间插了进来,往上一挑。
  就是现在!
  齐猛接到姚月娥动手的信号,一拳砸飞了面前的车门。对面的山匪猝不及防被飞出的门板拍到脸上,下意识往后两步,脚下踩空,直接从马车上滚了下去。
  姚月娥趁得这个机会冲出去,用藏在靴筒里的匕首割断了挽具,而齐猛和六子也同时从车窗的左右两侧跃了出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手握到马缰的一刻,姚月娥心里还是难以避免地突了一下。
  她从小生长在市井,见过的马一手都能数得过来,遑论是骑。
  但是两年前,就在封令铎离开封府前的一月里,他专程带姚月娥去过城外的马场,教过她骑马。
  彼时的姚月娥只觉又累又烦,学得极不情愿,而如今想来,封令铎大约是在那个时候,就隐约预见了未来的兵
  荒马乱。
  “你可以不知如何杀人,但你一定要知如何逃命。”
  “过来。”
  耳畔风声模糊,变成男人温沉的声线。火热的躯体从身后环住她,两只大掌一左一右地将她的手扣住,抓紧了缰绳。
  “挺胸直背,脚跟沉稳,大腿轻夹马身,对,就是这样。马是不会自己跌倒的,所以你记住,骑马最要紧的就是平衡。只要不被它甩下来,你就算是学成了。”
  “驾!——”
  呼喝声划破周遭喧杂,姚月娥一人一马,跃出众人,朝前路飞奔而去。
  *
  梅幽巷。
  封令铎放下手中书卷,一脸厌弃地看着那个从柜子里钻出来的人。
  当时听叶夷简说要在两府之间挖地道的时候,封令铎只当他是一如既往地呈口舌之快,没曾想不过几日光景,这人不仅真的挖通了地道,还开始每天恬不知耻地在他这里蹭吃蹭喝蹭灯烛。
  封令铎忽然觉得,自己很有必要给这衣柜上几把大锁。
  “嘿嘿!”叶夷简嬉皮笑脸地挨过来,顺手就拿了块糕点塞进嘴里,而后一脸暧昧地瞅向封令铎,笑而不语。
  封令铎见不得他这副欠揍的样子,眼神落回手里书卷,语气无波地问:“怎么?去内侍省的事定下了?”
  “去去去!”叶夷简蹙眉,“你这嘴少说我两句能死人?!”
  封令铎懒得理他,轻飘飘道:“有屁快放。”
  叶夷简不说话,从腰间摸出个花里胡哨的东西,故意拽在手心,不给封令铎瞧见。
  “哎呀……”他轻叹一声,言语间是说不出的惋惜和鄙夷,“我之前还纳闷儿,说当朝封相,什么好的东西没见过,区区香囊也值得大动肝火,让本少卿亲自去寻……”
  说话间,他将香囊抵在鼻尖使劲嗅了嗅,感叹道:“今日一见,才知这香囊果真是销魂,清新淡雅,仿若少女体香……哎呀!”
  冷不防被茶汤溅了眼睛的叶夷简瞪向封令铎,却见那人依旧垂目看书,骨节分明的大掌摊开,朝他面前一伸,淡声道了句,“拿来。”
  叶夷简被他这副样子气得牙痒痒,拽着香囊就想给他一把扔出去,却听那人继续面不改色地威胁,“怎么?是年底的历考不想过了,还是大理寺这地方待腻了,想换换?”
  “……”张牙舞爪的叶夷简乖顺下来,恭敬地捧着那只香囊双手奉上,“封相请过目。”
  封令铎懒得搭理他,取走香囊细细瞧过了,确认无误才收进怀里。
  “大人!”侍卫疾步而入,对两人拱手道:“齐猛至宅邸来报,说他家掌柜在黄慈宴席返程的途中遇袭,他逃走时姚月娥孤身驾马引开众匪,如今下落不明。”
  “啪嗒!——”
  书卷从手中掉落,沿着坐榻滚出老远的距离。叶夷简看向神色晦暗的封令铎,能看到他眼中翻涌的杀意。
  不等叶夷简吩咐,封令铎已经从榻上下来。他顺手抄起架上外袍,对侍卫道了句“带上人”,就兀自往外行去。
  “恪初!”叶夷简从身后抓住了他,“你不能去!往后闽南路的案子要查,你的身份便不能暴露,这件事交给我。”
  封令铎一愣,片刻后对叶夷简道:“你先传令手下人整队,你,”他转身对那侍卫道:“去找身侍卫的衣裳给我。”
  *
  薄暮冥冥,天边霞色褪去最后一丝亮色的时候,叶夷简带着所有随行的人马出了建州府。
  跟据齐猛所述,他们离开黄宅的时候已经傍晚,当时路上几无行人。
  封令铎上过战场、带过兵,追踪侦查善于伪装的敌军踪迹都不在话下,当下很快便发现了符合齐猛描述的新鲜车辙。
  不多时,几人找到了被毁弃在路边的马车和一具车夫的尸体,颈侧一处有贯穿伤,血液喷溅沾染车门,是颇为娴熟的杀人手法。
  看来姚月娥此番遇上的,不仅仅是只为劫财的寻常山匪。
  封令铎心头发紧,扶着车辕的手背青筋暴起。
  “大人!”探路的侍卫折返,抱拳对叶夷简禀报,“前方河谷道路发现受伤马匹,周围芒草杂乱,似有打斗痕迹。”
  叶夷简闻言心惊,转头去寻封令铎的时候,才发现他已经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
  出了密林山路,就是一片河谷地带,也是建州城和嘉禾县之间最后的一截山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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